第六章 幻聲(第4/5頁)

“沒……應該沒有。我倒是另外有個問題想請教。”顏安格表情鄭重,“我的問題是:是否任意一句話,都可以通過精神分析法進行分析?”

“怎麽探討起這麽學術的問題,”司空炬笑道,“莫非你想收購我的分析所?”

“別開玩笑,你直接回答我。”

“首先,我要知道這句話的來源。比如說,是夢話,還是領導在大會上的講話——二者在心理分析學上的價值不可同日而語。簡言之,精神分析師讓來訪者自由聯想得到的話語,具有更高的價值。”

“可是我這句話沒有來源。”

“沒有來源?”司空炬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多問,“那你想從中知道什麽?”

“任何可能知道的東西。”

“那我試一試。”

“聽好了,第一句話是:大法師,我恨你。”

“嗯……把它當成某一個病人的心理活動吧,這樣我才能繼續下去。大法師並不是真正的大法師,他只是一個象征……代表著邪惡……權威或者權力。說話者和他之間一定有著非常劇烈的沖突,卻因為害怕而不敢表達,只能把這種巨大的恐懼藏在心裏。”

“現在請聽第二句話:我不吃飯,那飯是紅色的。”

“這倒像一個夢境,心理障礙者非常典型的夢境。”

“如果不是呢?”

“紅色是一種非常鮮明的色彩,它象征著精力充沛,具有侵略性。所以,西班牙鬥牛士手裏的紅布,既可以激怒公牛,又能讓觀眾興奮。不過,紅色的飯顯然跟這種激情四溢的畫面扯不上關系,依然只能回到心理病人的夢境,才有可能繼續推測。”

“繼續。”

“紅色,在很多病人的心中往往象征著恐怖。為什麽呢?因為那是血的顏色。”

“難怪!我小的時候住在黑龍江黑河一所中學,我父親是那裏的教師。有一年,好像是我小學畢業的那年,”顏安格陷入了回憶,“為了迎接什麽全國衛生檢查,學校把所有建築無一例外都粉刷成了紅色,包括醫院在內。讓人感到特別恐怖,雖然只是淺紅色。從此,我特別怕進醫院。”顏安格恍然大悟,“你說了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紅色容易讓人聯想到血。”

“是的。回到你開始提的問題,可以這樣認為,這個病人一定受到過非常血腥的刺激。請原諒,我總是想象這是一個心理病人說出的話。”司空炬補充道,“我想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他的背景資料,我知道得越多越好。”

“可是,這就是憑空跳出來的一個聲音。”

“嗯……你可能是狀態不太好。”司空炬想起了顏安格開始說的,這句話沒有來源。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

“作為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心理學家,我相信,人心理上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你這話怎麽這麽難懂……你是說,我有幻聽?”

“現在還不敢確認,但你的狀態不好是真的。需不需要我也為你治療一下啊?”

“就是弟弟!就是桑中平那個不會說話的兒子!不用找了,我告訴你吧,就是他!”顏安格突然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鄰座的人被嚇了一大跳,暫停了幽暗燈光下的竊竊私語,吧台裏的調酒師也踮起腳尖、斜伸著頸子望過來。過了好一會兒,確認沒發生什麽事,調酒師才把腦袋收回去,鄰座的低聲喁語又開始重新響起。

“你看,我不是開個玩笑嗎,你咋這麽激動?”司空炬輕聲道。

“對不起。”顏安格的聲調已經恢復正常,“我是真的需要你的治療了。”見司空炬沒接茬,又繼續道,“那房子裏的人,要不就是啞巴,要不就是自閉症,整天沒一個能說話的人,我能不瘋嗎?”

“如果那幾句話真是從弟弟嘴裏出來的,那他就不是自閉症。自閉症是染色體異常造成的,是先天性的。”司空炬建議道,“你可以調查一下,看他幼年時能不能跟人溝通。”

“真他媽的邪門!”顏安格低聲爆了句粗口,“如果不是生在一個科技發達的時代,我恐怕真會找幾個和尚道士來家裏念經作法,看看是不是弟弟的親媽在作怪。”

“肯定不是。最大的可能……是……弟弟受過什麽精神上的創傷。”司空炬道,“不過,不管是自閉症,還是精神創傷,像他這種情況,心理醫生都無從下手。”

“我像是住在一個黑匣子裏,什麽都看不見,”顏安格繼續抱怨道,“弄得自己也像個黑瞎子。”

對啊,弟弟不就是一個根本不進行反饋的黑匣子嗎?司空炬一下子從深陷沙發的狀態坐直了,雙手也從環抱在胸前變成了撐在大腿上,他身子前傾,似乎想說什麽,卻半天沒發聲。

人的大腦是個黑匣子,精神分析法、催眠術都是發明出來解讀這個黑匣子的方法。但是,有些黑匣子靠傳統方法是解讀不了的,比如“星星的孩子”,比如啞巴,比如弟弟,無論你輸入什麽樣的信息,他就是不輸出,又能奈他何?幹脆,還有的人一出生就是聾子,如果只通過談話的方式,你根本不能輸入,還談何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