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麗與崇高的吟遊詩人(第4/6頁)

她不知道住在箱子裏的詩人們是否舒適,午餐過後,她便走上閣樓的儲藏間去看他們。然而在滿是灰塵的大閣樓裏,她並沒有看到裝著詩人的箱子,她沒有在那裏找到任何一樣原本不在那兒的物品——那都是堆積多年的過時遺跡。她心裏的某塊角落被懷疑拉扯了一下。她快步走下樓梯,到展廳裏找布蘭登先生。“詩人們到哪裏去了?”正當他在調整隊伍中一輛汽車的對齊時,艾米麗開口質問。

布蘭登先生臉上浮現了明顯的愧疚,就像他前方的鍍鉻保險杆上的斑斑銹跡一樣明顯。“梅瑞迪絲小姐,說真的,”他開口,“你不覺得你有一點點太不——”

“他們在哪兒?”她又問了一次。

“我們——我們把他們放在地下室。”布蘭登先生的臉紅得幾乎像他剛剛用來對齊時瞄準的粉紅色擋泥板。

“為什麽?”

“梅瑞迪絲小姐,你對這件事的心態有誤。你——”

“你為什麽把他們放在地下室?”

“恐怕我們原先的計劃稍微有些改變。”布蘭登先生似乎突然對他腳下那片合成瓷磚的設計圖案感興趣了起來,“鑒於一般大眾對於詩歌方面的事務很可能永遠都不感興趣,而且我們也考慮到另一點,就是現在的重新裝修比原先預料的花費更多,所以——”

“你們要把詩人賣給撿破爛的!”艾米麗的臉刷白,憤恨的眼淚在她眼中盈滿,流下臉頰,“我恨你們!”她大吼,“我恨你,我恨裝修工人。你們就像烏鴉,如果你們找到金子,就只會撿起來,藏在你們的老巢裏,然後把其他所有的好東西都扔了,只為了幫自己節省空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拜托,梅瑞迪絲小姐,實際一點好嗎……”當布蘭登先生發現自己正在跟空氣講話時,他閉嘴了。艾米麗狂亂的腳步聲與她古板的印花裙早已遠去,消失在汽車隊伍之外。

布蘭登先生聳了聳肩。不過,聳肩歸聳肩,他心裏卻無法不在意。他不斷回想著多年以前,這個眼睛大而憂愁、笑容羞赧的瘦弱女孩來到電器用品展廳,向他應征工作的情景。他想,自己是多麽精明地(如今,“精明”二字似乎也不足以正確地形容)命她擔任助理館長,那只是個沒人要的掛名職位,因為薪水比大門看守人的還少,然後再把她騙去管理詩人大廳,如此一來,他就可以把時間花在更有趣的工作上。而他記得,在接下來的幾年裏,難以理解的改變攫住了她,她眼中的煩惱逐漸消褪,前進的步伐變快了,笑容也更加燦爛,尤其是在早晨的時候。

布蘭登先生氣惱地再度聳聳肩,卻感覺肩膀如同鉛塊那般沉重。

詩人們被堆放在無人聞問的角落裏,傍晚的陽光從地下室高處的窗戶射進來,蒼白地照耀著他們不動聲色的臉龐。看到他們的時候,艾米麗哭了。

她花了些時間才找到阿爾弗雷德男爵,並將他拯救出來。她用一把二十世紀的廢棄椅子撐起他,再找出另一把椅子坐下,好與他面對面。他用他的復制人眼睛凝視著她,神情幾乎帶著疑問。“塔克斯利大廳[52]。”她說。

“親愛的夥伴們,讓我留在這裏一會兒,讓我置身於尚未來臨的清晨:

“留我在這裏吧,當你們需要我的時候,就吹響軍號——”

當他朗誦完《洛克斯利大廳》,艾米麗說:“念《阿瑟王之死》。”而在《阿瑟王之死》結束之後,她又說:“《食蓮人》。”當他在朗誦時,她的心思拆成了兩半,一半沉浸在詩歌裏,另一半則煩惱著詩人的困境。

直到念到了《莫德》,艾米麗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也才開始明白,自己無法再看見阿爾弗雷德男爵了。此時,她擡頭往窗外一瞥,發現天色已經昏暗。她警覺地站起身來,直直地往樓梯走去,摸黑找到了照明開關,接著走上一樓,將阿爾弗雷德男爵和他的《莫德》留在原地。博物館一片漆黑,只剩門廳還留著一盞夜燈。

在夜燈的微弱光暈前,艾米麗躊躇了一下。很明顯,沒有人看到她走進地下室。而布蘭登先生以為她已經回家,也就把博物館交給了夜間值班人員,自己下班了。不過,夜間警衛在哪裏?如果她想離開博物館,就得先找到警衛,請他幫她開門。然而,她想要離開嗎?

艾米麗思索著這個問題。她想到被他們可恥地堆放在地下室的詩人們,想到那些篡奪了原本屬於詩人位置的閃亮汽車。在這個關鍵時刻,她想到大門旁邊設置的一個小型展覽,隨即眼睛一亮。

那是一場古代消防員的展覽,展示一個世紀前所使用的滅火設備,有化學滅火器、小型的鉤子和救火梯、盤卷成圈的消防軟管,還有一把斧頭……就是這把斧頭磨亮的刀鋒上跳躍的光芒,吸引了艾米麗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