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上的字

斯達星人突然離去了,留下現場一臉困惑的地球人,其中也包括美國總統。前一分鐘他們還站在白宮的草坪上,透過攜帶式翻譯機與葛榮理教授和顏悅色地聊天,觀賞從夜空升起的星星;下一分鐘,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就像一群受到公然侮辱的阿拉伯人似的,把他們的薄紗帳篷折疊收好,走到閃閃發光的發射台入口,僵硬地排隊走進去,離開地球。當他們把發射台拉到曲速引擎那裏,事情就變得很明確了。白宮草坪上什麽也沒留下,完全看不出曾有外星探險隊駐紮於此,只剩雪地裏還印著奇怪的腳印,一個被遺棄在那裏的帳篷釘,以及葛榮理教授臉上垂頭喪氣的表情。

不難理解美國總統有多麽失望與困惑。畢竟,如果斯達星人能留下來,把聲稱要贈與地球人的奇妙科技教給他們,那麽,他的地位就不會被下一世代所輕視,贏得下一次的選舉將猶如探囊取物。而1973年(他任期的第一年),在未來的學校課本裏博得的版面大小和重要性將和 1492[26]年、1620[27]年與 1945[28]年那些堅不可摧的日期一樣巨大。

但斯達星人沒有留下。而今,總統只能把葛榮理教授找來,指望從接下來的質詢中得到一點眉目。他冷冷地坐在他樸素的辦公桌後面,一臉不耐煩,等著那位即將被帶進辦公室的人類學家。對總統先生來說,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需要找一個替死鬼來究責,也沒有誰會比葛榮理教授更適合這個角色了。

葛榮理教授畏畏縮縮地走進總統辦公室,臉上的黑框眼鏡讓他看起來像一只貓頭鷹。“總統先生,您找我嗎?”

“我找的人肯定是你。”總統說,他審慎地琢磨了每一個字,“這種場面,你想得到除了你之外,我更應該找的人嗎?”

“不,先生,恐怕我想不到。”

“那麽,這方面就沒什麽好討論的了。我建議你說明一下,你在草坪那裏講了些什麽,才冒犯了我們的貴賓,讓他們打道回府?”

“我想是因為人馬座 23,先生,”葛榮理教授說,“他們之所以離開,不是因為我說了什麽。”

“好冠冕堂皇的說詞!”總統尖酸地說,“我們請你當代表,是因為你在人類學領域很受人尊敬,招待斯達星人對你而言是從天而降的榮譽,也可以說,是因為你在你那個領域的地位,我們才找你,因為我們覺得你是最不可能出什麽文化上的差錯——冒犯他們的。換句話說,在斯達星人待在地球的十二個小時裏,你是唯一一個直接跟他們交談的人。但你現在站在這裏,告訴我們,他們之所以離開不是因為你說了什麽。那他們為什麽要走?”

葛榮理的黑框眼鏡在總統桌燈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芒,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只貓頭鷹——而且是一只尷尬的貓頭鷹。“總統先生,”他遲疑地說,“您對獵戶座熟嗎?”

“我對獵戶座當然熟了,不過我相信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人馬座23。 ”

“是的,先生,”葛榮理教授悲慘地說,“可是,您知道嗎?從人馬座 23的位置看過去,獵戶座完全不是獵戶座,因為星星排列方式的關系,從他們的星球上看過去,星座的組成非常不同。”

“這些天文學方面的數據,”總統幹澀地說,“真是非常有趣。我相信這和目前的話題有微妙的關聯性——為免你忘記,我補充一下,我們正在談的是斯達星人離開的原因。”

“先生,這件不幸的事,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葛榮理教授以一種有點絕望的態度繼續,“因為斯達星人從沒來過地球,所以當我們站在那裏的草坪上說話時,他們不可能預料到今晚東邊天空的星星會排列成什麽形狀。如果他們知道的話,就會對地球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只有十兆英尺的距離,也不會碰地球一下。”

“繼續說。”

葛榮理教授在總統辦公桌前站直了一點點,他以課堂上老師教導學生的口吻繼續說:“在示範斯達星人到底為什麽離開地球之前,總統先生,我想要告訴您某些和這件事有關的細節,那是我和他們相處時發現的。

“第一,他們在科技方面確實已發展得相當精密,但是他們在其他方面一點也不先進。

“第二,他們的道德觀與我們非常類似,受到與猶太、基督教教義相近的元素強烈影響,同時也正是這些元素,形塑了我們西方對性所抱持的態度。換句話說,他們對於任何涉及生殖的事,都是既著迷又排斥。

“第三,遠從他們的老祖宗起,他們的語言就充滿了象征符號,而且相當簡單易懂,即使像我這種非專業人士的人,在和他們交談的十二個小時裏,都可以對他們語言的基本結構得到相當程度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