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荒誕在十月(下)

一九四五年十月二十八日,中國,南京,下關碼頭,一艘掛滿彩旗的江輪緩緩靠上了棧橋。

岸上一片人頭攢動,隨著這艘江輪的靠岸,一時間鼓樂高奏,禮炮齊鳴。

此時的南京城裏,處處張燈結彩,旌旗招展,一派節日景象。一面面青天白日旗迎風招展,各種“恭迎國府還都南京”和“首都各界慶祝國民政府凱旋”的牌匾和橫幅,被拉得滿街都是。街頭臨時架設的大喇叭裏,反復播放著蔣委員長濃重浙江口音的演說:“……國民政府前為持久抗戰,於二十六年十一月移駐重慶。八年以來,幸賴我忠勇將士,前仆後繼,堅韌奮鬥。與夫同盟各國,海空齊進,比肩作戰,卒使敵寇降伏,膺功克奏。茲者,國土重光,金甌無缺,抗戰之任雖竟,建國之責加重,政府特此凱旋南京,以慰眾望。唯是大戰之後,民生艱困,國力凋蔽,亟宜與民休息,恢復元氣,努力建設,保持戰果,所望全國軍民,同心一德,朝斯夕斯,庶不負抗戰建國之初衷,實現三民主義之使命……本政府今後誓當繼續竭智盡能,建設國家,肅清赤黨,以拯同胞永脫布爾什維克恐怖之禍,而保持國家之完整與統一……”

站在江輪的船舷旁邊,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這副熙熙攘攘的景象,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史迪威中將的表情實在是分外古怪,心中更是總有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覺。

就在上個月的今天,這座中華民國理論上的合法首都,還是日本侵略者的占領區,統治這裏的也是日軍刺刀下的傀儡。而蔣委員長的重慶國民政府,卻是因為自己貿然挑起的新一輪國共內戰,正在被紅軍打得土崩瓦解,殘余的軍隊彈盡糧絕,接連倒戈或嘩變,期盼的美援又始終送不進來,簡直是惶惶如喪家之犬。

為此,走投無路的蔣委員長,甚至在絕境之中腦洞大開,跟何應欽演了一出雙簧戲,在重慶自導自演了一場“無血政變”,自己假裝下野,讓何應欽頂在台上去投靠日本,好歹求些日援來苟延殘喘。

孰料重慶國民政府的投日聲明,才剛剛發表了不到四十八小時,東京就被核彈轟頂:日本亡國了!

這個晴天霹靂,著實把重慶國民政府上下給雷得不輕。於是換成何應欽下野假裝被軟禁,蔣委員長重新上台舉起抗日大旗。但重慶國民政府的生存危機還是沒解決——日援是沒得指望了,美援一時半會兒似乎也還送不進來:誰讓蔣委員長當初把全國主要海港都給丟了個幹凈呢?可是北面的紅軍還在步步進逼,甚至已經沖進四川盆地打下了成都,重慶這邊也是軍心渙散,就連能不能守到下個月,都實在是個未知數。

幸好,就在蔣委員長急得跳腳之時,南京偽政權的上海市長周佛海,突然給他送來了一個天降大禮包:南京國民政府全體上下恭迎他去南京上任!唯一的要求只是討個大赦,不計較他們之前投靠日本人的罪責!

原來,目前遭遇生存危機的,不僅有重慶國民政府,還有南京國民政府:眾所周知,汪精衛在生前拉起來的這個政權班子,根本就是日本人的傀儡。如今連日本帝國都被兩發原子彈給轟得沒了,汪偽政權的一幹大員們自然要各謀出路換個新爹,免得為天皇陛下陪葬……原本這種密謀倒戈的事情,是瞞不過駐紮南京的日本“中國派遣軍”的。然而目前駐紮在南京附近的日本軍隊,卻偏偏都是以投降派為主,對於“停戰和平大業”甚至比汪偽政權都更加急迫。於是日偽雙方首先合謀,之後又搭上了美國人的線,最後才把這個好消息通知了蔣委員長,請蔣公效仿當年他和汪精衛“寧漢合流”的往事,速速再來一回“寧渝合流”,和平接收汪精衛和侵華日軍的遺產,然後繼續在美國幹爹的撐腰之下,堅持對抗肆虐中國的“赤禍”……

結果,在蔣委員長寫下手令賭咒發誓,並且由美國駐華大使作出擔保,絕不追究任何過往責任之後,偽南京國民政府主席陳公博,立刻很光棍地辭職下野,預備在航線打通之後就赴美考察,除非蔣委員長同意,否則絕不擅自回國。然後,偽南京國民政府的一票大員們,也很有眼色地紛紛收拾起自己這些年搜刮的金銀細軟,各自宣布辭職隱居,從此退出政界,離開南京,以便於騰出位子,用來安置蔣公的嫡系人馬。

再接下來,盤踞在江南地區的幾十萬偽軍,除了少數高層將領被強制退役,以便於給蔣公嫡系騰出位子之外,剩下的直接變成了國民革命軍,一部分願意繼續打仗的日軍官兵,變成了蔣委員長的“外籍雇傭兵”,剩下一部分厭倦了戰爭的日軍官兵,則拿到了一筆不多不少的遣散費,脫下軍裝變成了“友邦僑民”……更讓史迪威感到無法接受的是,這一切令人瞠目結舌的“換皮魔術”,全都在事先得到了白宮的理解和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