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個校長的故事

“……我和你就像同期的櫻花,綻放於同一座軍校的庭院。早就有了一開即謝的覺悟,為了祖國,從容散落吧!”

日本廣島縣的江田島海軍兵學校裏,這些天已經完全停止了正常的授課。

各個年級的在校學生,陸續從各地開著艦艇逃過來的畢業前輩學長,還有一部分的教授和普通水兵,成天都聚集在操場上,進行著各式各樣的演說和辯論,或者就是一邊痛飲燒酒,一邊唱著《同期之櫻》,歌聲淒慘,有氣無力,令人聽了就皺眉。一些人在喝醉了之後,甚至用雙手隨意抱住一棵樹,用頭瘋狂地撞擊樹幹,或者呆滯地望著雨雲密布的天空,悲憤地用拳頭擂擊著水泥地面上的青苔。

聽著窗外操場上不時響起的《同期之櫻》歌聲,還有各種醉醺醺的痛罵和咆哮,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面的江田島海軍兵學校校長,栗田健男大將戴著老花眼鏡,手捧一杯涼透了的濃茶,只感覺腦仁微微發痛。

有什麽辦法呢?一切都完了。戰爭已經沒有希望了。可悲的海軍、可悲的帝國、可悲的日本……明治維新以來七十多年的成果,恐怕都要付諸東流。日本列島也將在美軍的奴役下苟延殘喘,永無復興之日。

唉,算了,有精力唱歌總還是好事,至少比切腹自殺或者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要來得稍微好些吧?

作為一名資深官僚,栗田健男大將從來都不是一個很有魄力的家夥,就跟不遠處吳港鎮守府的司令官南雲忠一差不多,屬於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官場老人。因為作戰水平實在平庸,在之前的一系列海戰之中表現欠佳,甚至縮手縮腳,坐失戰機,這兩位老人才被踢出前線,打發來後方擔任比較清靜的閑職。

實事求是地說,他們早已厭倦了漫長而殘酷的戰爭,也巴不得能夠退出這個風起雲湧的時代舞台。

當得知東京和整個中央政府被原子彈夷為平地,頭頂上再也沒有人給自己發號施令之後,栗田健男和南雲忠一的反應都是整個人一下子懵了,完全不知道該幹什麽才好,只是天天守著收音機打聽消息。又過了幾天,聽說京都冒出了個日本國臨時政府,帶頭的還是前首相近衛文磨,吳港鎮守府司令官南雲忠一大將基本沒怎麽想,就下意識地服從了那邊的命令,指示海軍艦隊停止抵抗,封存艦艇和武器,準備向美軍投降。

而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的栗田健男校長,當時其實也根本沒有什麽要跳起來討伐京都“偽政府”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是教育工作者,並不掌握什麽兵權,所以只要不吭聲就好了,沒必要多嘴多舌。

誰知他們兩個老人固然覺得能夠告別戰爭也無所謂,下面的年輕人卻是完全不同的想法。投降美軍的命令一下,立刻就引發了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的大騷亂,隨即吳港附近的陸軍也爆發了嘩變,一番混亂之後,南雲忠一看著局勢失控,立刻很沒擔當地拔腿就跑,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兒。吳港的一部分的艦艇隨即起錨出海,準備投奔南洋的聯合艦隊主力。剩下的人則下意識地往母校集結,想要跟老師和同學們一起討論出個對策。

結果,作為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的校長,栗田健男大將還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就身不由己地被推舉成了廣島地區日本海軍力量的臨時首領。又過了幾天,從各地逃來江田島的艦艇越來越多,很快就把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給擠得滿滿當當。光是給這麽多人安排食宿和醫療,就讓栗田健男忙得夠嗆。再接下來,東京海軍大學的校長小澤治三郎,帶著他在核爆中幸存的學生和整個橫須賀鎮守府的艦隊,也來到了江田島。

在被小澤治三郎給當頭棒喝了一番之後,栗田健男才終於明白了自己目前扮演了個什麽角色:大概相當於德川幕府覆滅之時,帶著幕府艦隊和新選組北走蝦夷的榎本武揚提督……盡管他實際上始終沒挪過窩。

然而,面對這種天降大任的歷史使命,栗田健男非但沒有亢奮起來,反而只感到了無限的惶恐。

“……栗田君,現在的形勢已經很明顯了!整個日本都在看著江田島!看著我們這些海國男兒!”

小澤治三郎校長攥著拳頭,咚咚地敲著釘在墻上的日本地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昨天先了一趟廣島見陸軍的人,梅津美治郎和岡村寧次準備在廣島重新成立戰時大本營,領導帝國本土的對美作戰!我們海軍也有必要盡快加入進去,在新的大本營裏發出我們的聲音!不能讓陸軍的人壟斷了大權!”

“……梅津美治郎?他把關東軍撤回本土了?”栗田健男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

“……是的,關東軍、華北方面軍、朝鮮軍,還有西部地區的本土軍,全都在向廣島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