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冬日之旅

要不是久美子建議打電話給父親征求許可,花瓣恐怕到最後都不會同意。結果他只好悶悶不樂地拖著步子去找斯溫,回來的時候顯得更不高興了,因為斯溫居然點頭同意。久美子裹著好幾件她最暖和的衣服,站在漆成白色的門廳裏,欣賞著打獵的油畫,花瓣關著門在另一個房間訓斥紅臉膛——他叫迪克。久美子聽不清具體詞句,只聽見了連珠炮似的警告。瑪斯-新科裝置在口袋裏,但她不願意去觸碰。科林已經勸阻了她兩次。

迪克聽完花瓣的訓誡走出來,刻薄的小嘴擠出笑容,緊身黑西裝裏面是粉色開司米高領衫和灰色薄羊絨衫,黑發向後梳理,緊貼頭皮,蒼白的面頰襯著長了幾個小時的胡須。她握住口袋裏的小裝置。“哈啰,”迪克上下打量她,“咱們去哪兒?”

“波托貝洛街。”科林說,懶洋洋地靠在墻上,身旁是掛滿大衣的衣帽架。迪克從衣帽架上取了件黑色大衣,取大衣的時候,他的手穿過了科林。他穿上大衣,系好紐扣,戴上笨重的黑色皮手套。

“波托貝洛街。”久美子松開裝置。

“你為斯溫先生做事多久了?”她問,兩人走在新月形小街結冰的人行道上。

“夠久了,”他答道,“當心別滑跤。你那靴子的鞋底不怎麽好使……”

久美子在他旁邊蹣跚而行,她穿的是法國漆皮高跟鞋。不出所料,穿著這雙鞋根本沒法在硬如玻璃的起皺冰面上行走。她抓著他的手保持平衡,在他的手掌上摸到了堅硬的金屬。手套沉甸甸的,碳纖維合金網保護著手指。

他們走到新月形小街的盡頭,拐進一條巷子,他一句話也不說。到了波托貝洛街,他停下腳步。“不好意思,小姐,”他的語氣有些猶豫,“但那些小子說的是真的嗎?”

“那些小子?不好意思,你說的是誰?”

“斯溫的手下,他的馬仔。說你是大佬的女兒——東京的那位大佬?”

“對不起,”她說,“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谷中。你姓谷中對吧?”

“對,我叫谷中久美子……”

他好奇地打量著她,擔憂隨即籠罩了他的面容,他仔細掃視四周。“天哪,”他說,“肯定是真的……”他繃緊了撐滿大衣的矮胖身軀,警惕地說,“老板說你想購物?”

“對,謝謝你。”

“要我帶你去哪兒?”

“這兒。”她說,領著他走進一條狹窄的拱廊小街,兩邊擺著琳瑯滿目的英國廢物。

新宿購物之旅得到的經驗用在迪克身上也很見效。她琢磨出來折磨父親秘書的技巧又派上了用場,她逼著迪克參與幾十次毫無意義的選擇:這一個愛德華時代的像章還是那一個,這一塊染色玻璃還是那一塊,她專挑特別脆弱或非常沉重的物品下手,不是很難攜帶就是異常昂貴。一個喜滋滋的雙語店員在久美子的三井銀行芯片上扣掉了八千英鎊。久美子的手伸進衣袋,握住瑪斯-新科裝置。“妙極了。”英國姑娘用日語說,包起久美子買下的物品——一個鍍金花瓶,鑲嵌著獅身鷹首獸小雕像。

“太難看了,”科林用日語評論道,“況且還是贗品。”他躺在維多利亞式的馬鬃沙發上,靴子擱在一張裝飾派的雞尾酒小桌上,桌腳是幾個流線型的鋁合金天使。

店員包好花瓶交給迪克,負擔又多了一樣。這家店是他們逛的第十一家古董店,這件東西是久美子買的第八件東西。

“你可以開始行動了。”科林建議道,“咱們這位迪克老兄隨時會打電話回去,請他們派車送這些東西到斯溫家。”

迪克捧著久美子買的各種東西,滿懷希望地問:“那麽,今天就這樣了?”

“最後一家店,謝謝。”久美子微笑道。

“好吧。”他郁悶地說。他跟著久美子走出店門,久美子把左腳皮靴的鞋跟插進人行道上的一條裂縫,她進店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條裂縫。看見久美子一個趔趄,迪克問:“沒事吧?”

“鞋跟斷了……”她跳著回到店裏,靠著科林坐進馬鬃沙發。店員連忙過來幫忙。

“快脫掉,”科林說,“免得迪克老弟放下了那些盒子。”

她拉開這只皮靴的拉鏈,然後是另一只,脫掉兩只鞋。冬天她平時穿的是中國粗絲襪子,今天卻套著瓦楞塑料底的黑色橡膠五趾襪。她沖向店門,想從迪克兩腿之間鉆過去,肩膀卻撞在他的大腿上,迪克後仰摔進一排棱面水晶玻璃的潷酒瓶。

她自由了,鉆進波托貝洛街上密密麻麻的遊客隊伍。

她的腳很冷,但瓦楞塑料底能吃住地面——不過冰面還是不行,她提醒自己,這是第二次滑倒了,她滿手泥漿地爬起來。科林領著她跑進這條黑黢黢的磚石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