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門衛的爸爸 第六章

1

那個煙槍出租車司機第二天早上來接我。他把我載到泰特斯雪佛龍時,敞篷車還停在那裏。

我已料到會是這樣,卻還是松了一口氣。我穿著從梅森男裝店買的毫無特征的灰色運動外套。新鴕鳥錢包妥當地放在裏兜裏,裝著柯爾給的五百塊現金。我正欣賞福特汽車時,泰特斯走上前來,一邊用紅布擦著手,看起來還是昨天那塊。

“我想了一宿,決定要買,”我說。

“太好了,”他說,然後帶著後悔的語氣說,“我也想了一宿,安伯森先生。我想我跟你說還有還價的余地是在撒謊。你知道早上吃煎餅熏肉時我太太怎麽說嗎?她說,‘比爾,那輛森利納要是不到三百五賣了你就是個蠢貨。’事實上,她說我很蠢,不該一開始要價那麽低。”

我點點頭,好像我知道他會這麽說。“好吧,”

我說。

他看起來很驚訝。

“我只能這麽做,泰特斯先生。我可以給你寫張三百五的支票——很好用的支票,故鄉信托,你可以打電話給他們問問——或者,我可以從錢包裏拿三百現金給你。這樣會省去很多文書工作。

你看怎麽樣?”

他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威斯康星人真會還價。要是出三百二的話,我可以給你貼上標簽和一個十四天的牌照,然後你就可以開走了。”

“三百一。”

“啊,別讓我為難,”泰特斯說,但他沒有為難,他很開心。“加五塊我們成交。”

我伸出手。“三百一十五對我還好。”

“好。”這一次他跟我握手,沒理會手上的油。

然後,他指向銷售亭。今天,馬尾辮美女正在讀《機密》[49]。“你可以在年輕女士那兒付賬,她是我女兒。

她會幫你開票。弄完回來,我幫你貼標簽。再加一箱油。”

四十分鐘之後,我開著屬於我的1954款福特敞篷,往北朝德裏開去。我學駕駛學的是標準車型,所以開這車沒問題,但這是我第一次開豎排變速器汽車。開始很別扭,但習慣以後(我還得適應用左腳操縱變光器開關),我很喜歡。泰特斯對二擋的描述沒錯。掛二擋,森利納跑得飛快。我在奧古斯塔停下車,把頂篷拽下來。在沃特維爾,我搶到95美分的肉糕晚餐,包括冰淇淋蘋果派。

這個價格讓富客漢堡都顯得昂貴。我跟斯凱利納、柯斯達、戴爾-維京、優雅汽車並肩狂飆。陽光溫暖,微風吹拂著我新理的短發,收費公路(廣告牌上又把它稱作“一分鐘一英裏公路”)差不多是我一個人的天地。我好像把頭天晚上的擔心隨著手機和未來的變化一起沉到了水塘裏。感覺很好。

直到來到德裏。

2

這個鎮子有股邪氣,我想剛到那裏我就覺察到了。

“一分鐘一英裏公路”逐漸消失,福特進入瀝青修補的雙車道,我上了7號公路。我在紐波特往北大約二十英裏的地方開上一處高地,看到德裏赫然出現在肯達斯奇格溪西岸,籠罩在無數造紙廠和紡織廠汙濁的煙雲之下,廠子正滿負荷運轉。一條綠色的動脈從鎮中心穿過。遠遠看去,仿佛一條傷疤。參差不齊的綠帶周圍只有煙熏的灰色和黑色。天空被煙囪裏湧出的煙霧染成尿黃色。

我開過幾個農產品攤位,在一旁照看著的攤主(當我開車經過時,他們只是站在路邊喘氣)

看起來更像是《激流四勇士》[50]裏天生的山地內部的貧農,而不是緬因州的農民。經過最後一個攤位“路邊涼亭農產品”的時候,一條高大的雜種狗從幾籃子堆起來的西紅柿後面沖出來追我,撕咬我的汽車後胎。看起來像只畸形的鬥牛犬。我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拿一塊板子擊打它,隨後它從我的視野消失。

這就是哈裏·鄧寧長大的鎮子,第一眼就讓我心生厭惡。沒有具體原因;只是厭惡。中心購物區坐落在三個陡峭山丘腳下,感覺像個深坑,幽閉恐怖。我的櫻紅色福特看上去是街上最明亮的物體,讓人分心的(而且不受歡迎,根據它招來的多數眼神可以看出)顏色混雜在黑色的普利茅斯、棕色的雪佛蘭和肮臟的貨車中間。一條運河穿過鎮子中央,黑水幾乎注滿苔跡斑斑的混凝土護堤之內。

我在運河街找到一處停車位。一角錢換得一個小時的購物時間。我在裏斯本福爾斯鎮忘了買帽子,走過兩三家店面後,我看到一家店寫著“德裏服裝日用品店,緬因州中部最吸引人的男子服飾用品店”。我疑心中西部是否有很多男子服飾用品店。

我把車停在藥店門口,停下來查看櫥窗裏的標牌。標牌莫名其妙地總結了我對德裏的印象——那種乖戾、狐疑,那種勉強按捺的暴力感——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準確,雖然我在那兒待了差不多兩個月,(可能除了我偶然遇見的少數幾個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