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蒙蒙春雨中, 一頂軟轎在紅墻寬巷中快速又平穩地走著,綿綿雨絲落在一行靜默行走之人的蓑衣上,粘稠濃密, 渾身都好似被雨水裹挾著,格外不舒服。

“聖人病了, 卻沒有直言, 而是尋了個探討宮中事項把我叫了過去。”

路杳杳慢條斯理地分析著:“怕是事情不小,需要第三人做比較。”

那她該幫誰。

“可請了太醫,怎麽說。”路杳杳坐在軟轎上,手中捧著暖爐, 隨手把玩著,神色平靜地問道。

綠腰快步跟在一側, 細聲說道:“請了,皇後和淑妃同時坐鎮,聖人清醒過一次,不知為何大發脾氣, 把皇後和淑妃都趕走了。”

路杳杳一愣,指甲咯吱一聲卡在獸金手爐的陰花紋路上。

“淑妃也被趕走了?”

綠腰臉色凝重。

“是,一同走的,如今兩位正在偏殿坐著呢。”

路杳杳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掀開簾子, 露出一雙淺色如琥珀的明亮眼眸, 壓低聲音,低啞的聲音混在漫天雨幕中, 高墻綠瓦說不出的沙啞深究。

“那為何叫我們過去。”

綠腰擡眸,一雙眼睛在陰沉的天幕下越發明亮:“聖人大概是病糊塗了,說是有人……”

“下毒。”

這兩個字含著漫天水汽, 在飄忽不定的語氣中如微風燭光忽隱忽現,照得沿途眾人皆有魑魅魍魎的陰森恐怖之氣。

綠腰輕輕吐了一口氣:“皇後和淑妃爭執不下,後來淑妃提議讓您過去的。”

“太醫一行人都被錮在抱廈那邊了。”

“還未通知其他人,但估計也瞞不住了。”

綠腰在宮中兩年時間,早已不知不覺中埋下不少自己人,哪怕是在哪怕是在聖人寢殿也能打探到一兩點消息。

“停!”路杳杳眉間冷冽之色越發冰冷透明,透明粉嫩的指甲握緊轎沿邊緣,果斷喊停了轎子,沉默片刻後說道,“聖人當時蘇醒後的情形你知道嗎?”

綠腰搖搖頭。

“只聽說當時屋內有很大的爭吵,還砸了不少東西,叫皇後和淑妃滾出去,對了,還讓禁衛軍副首領張環帶黑甲衛親自守在寢殿門口。”

“我們是否先回去。”綠腰小心問道。

一行人站在下得越發急促的密集細雨中,所有人沉默得好似一根根低眉順眼的木樁,連著呼吸聲都被淹沒在穿堂而過的風中,寒風夾雜著細雨掠過蛟紗,不經意帶進一點水漬,涼得路杳杳手指微微一動。

“去。”她看著密集如織布的雨量,潤濕了滿眼紅墻綠瓦,兩側凹陷的排水凹槽中終於匯集出足夠流動的雨水,心思回轉間,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從江南回來,整個長安便不對勁了。

她閉上眼,神色平靜地想著。

花團錦簇下面卻是烈火烹油,繁榮鼎盛的長安風情為一場巨大的殺機披上鮮嫩的紅布,直到李家滿門覆滅這才終於掀開血腥猙獰的一角。

誰能想到,烜赫一時,榮及百年,歷經三朝的李家,它的覆滅開始於倉皇可笑的彈劾,結束於雷厲風行的指證。

一切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就像背後有一雙手推著眾人不停地粉墨登場,嬉笑荒唐間巨輪攆過,皆是灰燼。

她本就奇怪為何要如此倉促,雷霆萬擊之下是朝堂到各道之間無數官員落馬,國子監積壓了多年的學生全都被迫放出,聖人甚至提拔了不少早已落寞的世家貴族,才勉強填補上空缺的位置。

不過半月時間,卻幾乎留下滿目瘡痍的朝堂,她早就覺得此事不對勁,可今日卻又隱約看透一點端倪。

若是聖人……時日無多了呢。

滿心是宏圖偉業的帝王,總是希望能在後世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顛覆和皇權對立的世家門閥則是最好的選擇。

他等不及了!

“娘娘。”綠腰抹了一把臉,驚疑不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路杳杳倏地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雨大了起來,飄進蛟紗軟轎,濕漉漉的空氣充斥在轎內,搭在窗邊的手,不知何時早已被打濕。

“走。”她原本沉寂深邃的眼珠被轎頂上方碩大的夜明珠照得熠熠生輝,好使在漫天雨幕中亮起一點光,在風雨陰暗中依舊明亮。

“乾陽殿。”

乾陽殿乃是聖人寢殿。

緊接著,她又吩咐道:“你親自去給太子殿下送雨披和雨傘。”

“你親自去政事堂!”她一字一字地強調著。

綠腰被娘娘慎重的神色震了震,盯著她淺色的眼眸,心緒回轉,後脖頸猛地冒出一點冷汗,低聲應下。

太子妃的車輦繼續在宮道上走著,龐大的隊伍卻寂靜無聲,春日的細雨落在華蓋上,無力地下滑,最後悄無聲息地落在青石板上。

路杳杳輕輕呼出一口氣,抱著暖爐靠著軟墊放松腰部,閉上眼,淡淡說道:“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