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原本只是調查李家是否私販私鹽給五部的案子, 突然因為柳家反水,跳出來咬路尋義徇私枉法,指責他早已知道江南鹽務案, 只是為了前途放任李家禍害, 不管百姓死活,德不配位,能力又瑕。

此事在長安城彌漫開,之前鹽務案早已對路尋義有偏見的書生文人借由此事口誅筆伐,大肆批判,長安城的鼎沸瞬間達到高/潮。

路尋義倒是一如既往的上下值,一派清風朗月的無畏之姿, 沒多久, 長安城又出了一則小小的流言。

——柳家真不是東西啊,一邊靠著路家發達, 一邊心中搖擺世家, 狼心狗肺,不忠不義。

這個流言在某一天出現, 然後越演越烈, 撐路和倒路兩派在長安城整日隔空對罵, 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幾乎是今年開春最熱鬧的一件事情。

相比較路家的正大光明, 問心無愧, 柳家則是自流言出了那日起便大門緊閉, 門口冷清。

柳家老夫人常年臥病在床,修養在內院,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坐在暖閣中看著外面抽芽的桃花。

柳文宜端著早食, 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祖母怎麽起得這麽早。”她接過丫鬟手中的暖爐遞到祖母冰冷的手中。

柳家老太太已經九十一歲了,是大晟難得的高壽之人,授封為鄉君,位同正四品,可比如今柳家如今的當家人從六品下的國子監少丞柳照還要高上兩品。

“睡不著了,看看太陽。”老太太精神一向不錯,對著自己的孫女笑了笑。

柳文宜抿著唇,布置著飯菜:“我今日特意早起做了蔬菜粥,祖母嘗嘗。”

柳家祖母一雙眼已經澄亮清澈,帶著年邁世故卻又真摯慈祥,聞言臉上浮現出溫和笑意:“這個年紀應該好好休息才對,何必早起為我這個老太婆費心。”

熱騰騰的蔬菜粥放在兩人中間,切成丁的蔬菜混在雪白的精米中,晶瑩剔透,色澤誘人。

“祖母哪裏的話。”柳文宜遞上勺子,笑說道,“別冷了,祖母吃了我帶你去院外看看,桃花開了。”

柳家老太太拿起勺子慢悠悠地吃著,一臉滿足。

她原是蜀州嚴家一名鄉紳家的幼女,名叫嚴秀,少時飽讀詩書,卻又離經叛道,周遊各地,不受世俗約束,直到二十三歲才遇到柳家祖父,相識相愛,定居長安。

可若是拋開這樣的流言,細細看去這位夫人,只覺得舉手投足間一派斯文秀氣,是個深閨教養出來的女孩兒。

她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慢慢說道:“不和你去看花了,去把你爹爹和二伯叫來。”

柳文宜捏著帕子的手微微僵硬。

“我現在好似站在懸崖上,背後是冷風,前面是深淵。”她良久之後,這才輕聲說道,“祖母,向前走的路如果注定布滿荊棘,雙手盈血,該往前走嗎?”

“就像路相一樣。”

她擡眸,那雙寡淡但清亮的眉眼微微蹙起,春水含波,漣漪陣陣。

嚴秀笑著眯了眯眼,伸手揉了揉面前幼孫柔嫩的臉頰,平心靜氣:“你覺得對嗎?”

柳文宜沉默。

“我不知道。”她迷茫說道,“但不論如何,爹爹做得總是不對的。”

“人情翻覆似波瀾,朱門先達笑彈冠。”她喃喃自語,露出一點難堪之色。

嚴秀衰老的眼尾帶著深刻的皺紋,可目光慈祥深邃,溫柔平和:“為何你要替他們難過,是他們做錯了事,不是你。”

“你自小心思重,諸事埋於心中,可慧極必傷,長憂擾神。”嚴秀虛虛攏住她的手,那雙常年耷拉著的眼睛認真地看向面前之人。

“今日祖母告訴你,人自睜眼起便是唯一,不受約束,但許多人選擇攀附其他而生存,可你不行。文宜,你若是一直背負無能父輩的壓力,這輩子都會被裹挾,被壓迫,被消亡。”

“你只需為你自己,問心無愧。”

“既然選擇一個人走便大膽地走下去。”

柳文宜杏眼微睜,好似在層層迷霧中被人撥開一點烏雲,露出微光之色,詫異而恍然。

大昇世家當道,家族為重,人人都需要依附家族這樣的龐然大物,女子為家族奉獻婚姻,男子為家族犧牲年歲,所有人都圍著那顆大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它枝繁葉茂。

可今日,祖母卻說她不必如此,只需為自己而活。

“去吧,好孩子,想必你也不願見你的父親,那就替我去送一封信。”老太太自一位嬤嬤身邊接過一份信遞到她手中。

“送給誰?”柳文宜接過那份薄薄的信,隱約能摸出只有一張紙。

“城西芙蓉街有家胭脂鋪,送給那裏的趙掌櫃。”老夫人揉了揉她的柔軟的手,突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我家文宜穿上紅嫁衣是什麽模樣。”

柳文宜紅著臉沒說話,只是岔開話題:“還有其他什麽要交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