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渡鴉

“這趟海路足以證明我的觀點,”獨眼捧著個白錫杯子嘮嘮叨叨,“黑色傭兵團不屬於海洋。小妞!拿酒來!”他揮了揮啤酒杯,不然那女孩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獨眼說什麽也不肯學北方話。

“你喝醉了。”我告誡道。

“眼神夠毒的。先生們可否做個記錄?碎嘴,咱們可敬的醫學和史學大師,明察秋毫地發現我喝醉了。”他這番話說得荒腔走板酒嗝不斷,還一本正經地掃視眾人,那副莊嚴肅穆的表情也只有酒鬼擺得出來。

女士拿來一杯啤酒,又遞給沉默一瓶——他也打算多灌幾口自己鐘情的毒藥。沉默喝的是一種綠玉城酸葡萄酒,很配他的性格。銀錢轉了手。

我們一共七個人,盡量保持低調。這地方全是水手,我們又都是外鄉外路。要是酒館裏鬧起點事兒來,挨揍的一準是我們。除了獨眼以外,我們都樂意息事寧人,等有錢拿的時候再出手。

典當商把醜臉從臨街的門洞探了進來。他那雙小王八眼眯成一條縫,很快就瞅見了我們。

典當商得到這個諢名,是因為他在傭兵團裏放高利貸。他不喜歡這個綽號,但也說過無論什麽稱呼都強過當農民的爹娘給他起的乳名——小甜菜。

“嗨!那不是小甜菜嗎?”獨眼吼道,“到這兒來,甜心。獨眼大爺請客。他已經醉得屁都不懂了。”一點兒沒錯。清醒的時候,獨眼摳得像只千錘百煉的鐵公雞。

典當商扮個苦相,偷偷摸摸朝周圍看了兩眼,他舉手投足間總透著鬼祟,“團長要見你們。”

我們對視一眼。獨眼也安靜下來。我們最近很少見到團長。他總是跟帝國軍的大爺們攪在一起。

老艾和副團長站起身。我也離開座椅,朝典當商走去。

酒館老板忽然大喝一聲。有個女侍沖到門口,擋住我們的去路。一個木愣愣的壯碩漢子從裏屋跑了出來,兩只鬥大拳頭各捏著一根疙疙瘩瘩的粗木棒。瞧他那神色,似乎還有點不明所以。

獨眼怒罵一聲。我們的同伴都站起身來,做好打架的準備。

水手們聞見出亂子的味兒,紛紛選擇立場。當然,大部分要跟我們對著幹。

“這是什麽意思?”我高聲叫道。

“拜托,先生,”堵住門口的女侍說,“你的朋友們還沒付最後一輪酒錢。”她說著沖酒館老板使了個用心不良的眼色。

“沒付才怪。”這兒的規矩明明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看著副團長,他點點頭。我又瞟了老板一眼,感到貪欲撲面而來。這家夥準以為我們爛醉如泥,糊塗到肯付雙份錢。

老艾說:“獨眼,這賊窩是你挑的。你去跟他們講道理。”

話音未落,只聽獨眼怪叫一聲,活像頭遇上屠夫的肥豬……

一個黑猩猩大小的醜怪東西,手舞足蹈地從我們桌子底下鉆了出來。它沖向門口的女士,在她腿上留下齒痕,隨即爬上那座掄棒子的肉山。大漢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身上就多了十幾處汩汩冒血的傷口。

房間中央一張桌上的果盤在黑霧裏消失,轉眼再度出現,無數毒蛇扭著身子直往外爬。

老板突然張大嘴巴,一團金龜子從裏面噴湧而出。

我們趁亂離開了酒館。這一路上,獨眼又叫又笑,快活得不得了。

團長盯著眾人。我們互相依靠著站在他桌前,獨眼還不時爆出一陣傻笑。就連副團長都無法保持嚴肅。“他們喝醉了。”團長對他說。

“我們醉了,”獨眼說,“我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醉了。”

副團長捅了捅他的腰眼。

“坐下,夥計們。既然到了這兒,都給我精神點。”

從社會地位角度來看,這座華貴入時的花園比我們剛才造訪的小店高出不止十萬八千裏。就連這兒的妓女都有貴族頭銜。樹木和園林景觀把花園巧妙地分隔成諸多半隱秘空間。這裏有亭台小榭、石道池塘,空氣中彌漫著撲鼻花香。

“對我們來說有點奢侈。”我評說道。

“什麽情況?”副團長問道。其余人等晃晃悠悠地各自坐好。

團長挑了一張大石桌,周圍足可以坐二十人,“咱們是客人,就應該有客人的樣子。”他捏弄著胸前的徽章,這東西標志著他受到搜魂保護。我們每人都有一枚,但很少戴出來。團長這是在暗示我們改正這個毛病。

“咱們是劫將的客人?”我壓抑著直往上泛的酒勁兒。這件事應該寫進編年史。

“不。徽章是戴給別人看的。”他擡手往周圍一比。這裏所有人都戴著徽章,表明自己是某位劫將的盟友。我認出了幾個:狼嚎、夜遊神、風暴使、瘸子。

“招待咱們的主人想加入傭兵團。”

“他想加入黑色傭兵團?”獨眼問道,“這家夥腦子進水了吧?”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募到新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