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蘇魯的呼喚 The Call of Cthulhu

這篇故事於1928年刊登在《詭麗幻譚》雜志上。小說完成於1926年的夏天,但事實上洛夫克拉夫特早在1925年8月便想出了情節梗概,直到返回普羅維登斯後,才執筆將其寫下。此篇擁有重要地位——它開啟了一系列人造架空的神話,即後來的“克蘇魯神話”體系。人們提出,這個故事受到了一些前人的文學作品的影響——從居伊·德·莫伯桑的《奧爾拉》到亞伯拉罕·梅裏特的《月池》,再到一些神智學作品——可洛夫克拉夫拉特博采眾長,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流派。

1928年2月《詭麗幻譚》中的插畫。

“我們可以設想,世間也許還有些強大的力量和存在……是從遠古時期殘留下來的……在當時,意識這種東西也許已在某些造物和形態之上顯現,但它們早在人類出現很久之前便已銷聲匿跡……只有在詩歌和傳說中還保留著一絲關於這些造物和形態的回憶,稱它們為神靈、妖魔,以及各種各樣的神秘存在……”

——阿爾傑農·布萊克伍德

I 黏土的恐懼

我覺得,這世上最仁慈的事,莫過於人類的頭腦無法將自己所知的信息統統聯系起來。世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我們生活在其中一個名為“無知”的平靜小島上,而且不應該去遠方遊蕩。既存的種種科學,都只是向各自的方向發展著,目前為止還沒怎麽給我們造成損害;可總有一天,當知識碎片都被拼湊到一起時,通往恐怖現實的窗口就會打開,讓我們看清自己的處境是何等可怕。屆時,我們要麽會被真相嚇瘋,要麽會逃離真相的光芒、躲進一個平靜而安全的黑暗新世紀。

神智學者們已經猜測過,宇宙以宏大而壯麗的方式循環著,而我們的世界、我們人類這一種族的存在,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偶發事件。他們暗示世上還有一些怪異的遠古殘留造物,若我們沒有被盲目的樂觀遮蔽雙眼,就會為這些造物而膽寒。可這回,令我瞥見那禁忌的遠古紀元、一思及此就寒毛倒豎的,並不是那些神智學者。我之所以得以瞥見真相,就和所有瞥見可怕真相的人一樣,只是因為偶然將一些零碎的信息拼湊到了一起——具體而言,這些信息是指一些舊報紙和一位已過世的教授的筆記。我希望世上再沒有別人會湊出這幅完整的拼圖了;當然,如果我能活下來,也絕不會有意替這條醜陋的信息鏈提供任何一環線索。我認為教授的本意也是想隱瞞他知道的那部分信息,若非突然死於非命,他應該也會毀掉自己的筆記。

我之所以接觸到這些信息,肇始於1926和1927年之交的冬季,我叔祖父喬治·甘默爾·安格爾的去世。他是羅得島州普羅維登斯的布朗大學的閃米特語系名譽教授。安格爾教授是享有盛名的古代碑文權威專家,各大著名博物館的負責人時常向他求教。所以,也許還有很多人能回憶起他92歲逝世那年的情景。當時當地,人們主要關注的地方在於,他的死因並不明確。據目擊者稱,教授在下了從紐波特回來的輪船後,在歸家的途中受到襲擊,被一個看似是海員的黑人推了一把——海邊陡峭的山坡上有幾條古怪的陰暗小道,其中一條是從海濱到教授位於威廉街的住宅間的近路,黑人便是從那裏冒出來的——然後教授猛地摔倒了。醫生沒能發現任何肉眼可見的傷口,但經歷一番困惑的討論後,他們得出結論:教授作為一位高齡老人,卻快步攀登了如此陡峭的山坡,使心臟機能受到某種不明的傷害,最終導致死亡。當時我沒有理由質疑這個判斷,可最近我不由得懷疑起來——不只是懷疑。

由於叔祖父是個無子無女的鰥夫,我便成了他的繼承人和遺囑執行人,照理要徹底仔細地翻閱一遍他的各種文件。因此,我把他的所有文档和箱子搬到了我位於波士頓的住所。其中很多被我聯系到一起的材料,後來都交由美國考古學會公開發表了,但有個箱子讓我覺得特別困惑,並且不願意拿給別人看。箱子是鎖起來的,我沒有找到鑰匙,直到想起應該看看教授衣兜裏的鑰匙串。然後,我真的成功打開了箱子,可這只讓我遇上了一個看似更大、更難以跨越的理解障礙。我發現的這個古怪的黏土浮雕是什麽東西?上面滿是雜亂的筆畫、塗鴉和雕刻。莫非我的叔祖父人到晚年,反而變得輕信,上了這種最膚淺的贗品的當?我決心找出制造這塊古怪浮雕的人,因為這玩意兒顯然打破了老人晚年的平靜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