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曼的模特 Pickman's Model

此文約寫於1926年夏末或初秋,這篇小說具有相對傳統的超自然故事情節,並以洛夫克拉夫特探尋波士頓北角區的經歷為故事背景。波士頓北角區是當地最為古老的區域之一(考普山墓地就位於此處),而且那時有大批意大利人移民此地。洛夫克拉夫特在那裏有一處真實的房屋,但一年之後他很窘迫地發現大部分地區都已被夷為平地。文章的一部分明確表達了洛夫克拉夫特在《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中所闡述的恐怖小說理論。這篇小說出版於《詭麗幻譚》1927年10月刊。

1927年10月《詭麗幻譚》中的插畫。

你別以為我瘋了,艾略特。很多人有著更為過分的怪癖,奧利弗的祖父還拒絕乘車出行呢,你怎麽不去嘲笑他?就算是我不喜歡那該死的地鐵,也是我自己的事兒;而且不管怎樣,我們乘坐出租車也更快就到達了這裏。我們要是乘地鐵的話,還要從帕克街那裏走上山來。

我知道自己比你去年見我的時候更神經質了,那你也沒必要為此對我進行診斷啊。天知道,我變成這樣的原因太多了,而我認為自己還能一直保持理智就已經很幸運了。為什麽你還要步步緊逼,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好追根究底的。

好吧,如果你非要聽的話,我也說不出什麽你不該聽的理由。也許你應該知道,不管怎樣,自從你聽說我很少去藝術俱樂部並遠離了皮克曼時,你就像個悲痛的父親一直給我寫信。既然現在他消失了,我才偶爾去那兒轉轉,但我的神經還是沒有恢復好。

不,我並不想知道皮克曼怎麽樣了,也不想去猜。你可能猜想我是得到了什麽內部消息而將皮克曼離棄了——就是這樣的,因此我才不想他到底去了哪裏。就讓警察盡力去找吧,他以彼得斯這個名字在老北角區租用過房子,警察們連這都不知道,怕是也查不出什麽了。我也不確定自己還能否找到那房子——哪怕是在大白天,我可不會試著去尋找!是的,我知道,或者說我恐怕知道皮克曼為什麽要租下那所房屋。我就要說到了,你聽好。等我說完你就會理解我為什麽沒將此事告訴警察了。他們會叫我帶路,即使我知道路,也絕不會再去那地方了!那裏有不尋常的東西——就是因為那東西,我如今不再乘地鐵了,不再去地下室了也(你可能會嘲笑這個,也許你早就嘲笑過了)。

我竟然認為你已經知道了我離開皮克曼的理由,我和那些像挑剔的老婦人似的裏德博士、喬·邁諾特或是博斯沃斯截然不同。皮克曼病態的藝術並沒有使我震驚,不管他的作品是何種取向,我都倍感榮幸能夠認識他這樣有才華的人。理查德·厄普頓·皮克曼是波士頓地區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畫家。我一開始就這樣說,現在也堅持這麽說,就算他向我展示那幅《攝食食屍鬼》時,我的這種想法也絲毫沒有改變。那幅畫,你還記得吧,邁諾特就是為此才與皮克曼絕交的。

你知道,這需要深刻的藝術功底以及對自然的深刻洞察,才能生成皮克曼的那種作品。任何一個出版社隨便雇來的文人都能在封面上揮揮灑灑地畫上幾筆,然後稱其為“噩夢”“巫師集會”或是“惡魔肖像”,但只有偉大的畫家才能令這類畫作達到恐怖而生動的效果。這是因為只有真正的藝術家才懂得對於恐怖的實際剖析,諳曉恐懼的生理機能——他們能夠用精準的線條和比例連接我們潛伏的本能或是因襲下來的恐怖記憶,恰當的色彩對比和光亮效果能夠刺激我們內心隱匿的陌生感。也不用我來告訴你,為什麽富澤利的作品能夠讓人戰栗,而廉價的鬼故事插畫只會博我們一笑。那些藝術家們把握住了一些超乎生命的東西——以此,他們能夠令我們體會一二。這種東西,多雷、斯密以及芝加哥的安格羅拉都抓住了。皮克曼也抓住了這種東西,而且是前無古人的——上帝保佑,也絕無後來者。

不要問我那些畫家看到的究竟是什麽。你知道,通常來講,在藝術領域,藝術家們從大自然或原型中汲取的重要、鮮活的東西與那些小角色的商業畫家坐在光禿的工作室中循規蹈矩、一氣呵成那矯揉造作的、不值錢的東西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好吧,我應該說真正奇怪的美術家能將幻想視為原型,能從自己生活的幽冥世界中召喚出幾近真實場景的東西。總之,他設法證明畫家們的夢境與那些假冒畫家道貌岸然的夢境截然不同,就像依照實物繪畫的畫家與函授學院教育出的漫畫家的差距一樣大。如果我曾看過皮克曼所見的東西,噢,不,還是算了吧!我們還是先喝杯酒再繼續談吧!天哪,我要是真看見了那個人——如果他算是個人的話——所看見的東西,我就不會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