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塞繆爾·約翰遜博士 A Reminiscence of Dr.Samuel Johnson

本文創作於1917年,後來洛夫克拉夫特以“漢弗萊·不聰明先生”(Humphry Littlewit,Esq)為筆名將此文發表在《美國聯合業余刊物協會會刊》1917年11月刊上。在創作此文時,洛夫克拉夫特剛剛脫離青年時代的隱居生活。這一時期的洛夫克拉夫特對於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文學抱有濃厚的興趣,也非常崇拜18世紀的文學大家,甚至希望自己能夠生活在那個時代。本文就是他用來表達這種崇拜之情的作品。

懷舊——盡管絮絮叨叨,或遭人厭煩——卻是一種通常只有垂暮老人才能享受的特權。事實上,那些歷史裏的隱晦過往,以及那些不太出名的偉人軼事,常常需要依靠像這樣的回憶才能流傳後世。

雖然許多讀者偶爾會在我的行文風格間察覺和留意到某種古韻,但能夠以一個年輕人的身份行走在這代人之中仍讓我心甚慰。畢竟,根據杜撰的身世,我於1890年出生在美國。但是,現在我決心卸下重擔,吐露一個我始終害怕惹來懷疑而不願言明的秘密,並且向普羅大眾傳授我在漫漫一生中積累下來的真正知識。在一段時期裏,我曾與許多顯貴有過親密的往來,而人們總想了解那個時代的確切信息,現在我將滿足他們的興趣。你們當知道,我於1690年8月的第十天(或者按照新格裏高利歷的算法,8月20日)出生在德文郡,因此我現在已經有兩百二十八歲了。早年間我去過倫敦。早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見過威廉國王治下的著名人士,包括令人惋惜的德萊頓先生——他經常坐在威爾斯咖啡館裏的桌子邊。後來,我和艾迪生先生與斯威夫特博士變得非常熟稔了,甚至還和蒲柏先生成為交情匪淺的朋友——他在世時,我一直非常了解和敬重他。但是這次我想要說的是一位年代更近些的夥伴——已故的約翰遜博士,因此,眼下我準備略過自己的年輕歲月。

我第一次聽說博士的名字是在1738年5月,但那時我還未曾與他見面。那時候,蒲柏先生剛完成了他的諷刺詩的結尾(就是以“十二個月來你就沒在印刷品上露過兩次面”開頭的那一篇),正準備發表。就在同一天,名不見經傳的約翰遜模仿尤維納利斯的寫作風格發表了一首名為《倫敦》的諷刺詩,這首詩在城裏引起了熱議。許多有品位的紳士說,寫下這首小詩的人是個比蒲柏先生更偉大的詩人。雖然有些惡意誹謗者說蒲柏先生非常妒忌那位作者,但他卻為新對手的小詩給出了很高的評價;通過理查森先生得知了詩人的名字後,蒲柏先生告訴我說:“約翰遜很快就會聞名天下的。”

直到1763年,我才正式認識約翰遜博士。那一年詹姆斯·鮑斯韋爾先生——一個出身名門、博學多才、有點小聰明,而且偶爾會讓我幫他修訂即興詩歌的蘇格蘭年輕人——在麥特酒館裏將我引見給了他。

約翰遜博士——當我見到他的時候——是個氣喘籲籲的肥胖男人,衣著邋遢,不修邊幅。我記得他戴著一頂毛茸茸的短假發,沒有紮起來,也沒有往假發上打粉,而且相對於他的頭來說,那頂假發實在是太小了。他的衣服是鐵銹樣的褐色,有許多褶皺,而且少了不止一只紐扣。他的臉太圓太胖了,遠算不上英俊,而且還有著某些淋巴系統疾病留下的難看痕跡。他總是以一種反復抽搐的方式不停地搖晃著自己的頭。事實上,我早就聽說過他體弱多病的狀況,那是蒲柏先生告訴我的,他不辭勞苦地詳細打聽了所有的事情。

那時候我已經七十三歲了,比約翰遜博士整整大了十九歲(雖然我稱他為博士,但實際上他要等到兩年後才拿到博士學位),因此我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會對我表示出些許尊重;也因此,即便其他人都承認說自己有些怕他,但我卻並不是太恐懼。而當我詢問他對於我在自己的期刊雜志《倫敦人》上稱贊他的字典一事有何看法時,他回答說:“先生,我不記得自己讀過你的雜志,而且也對那些思想粗淺之輩的意見沒有多少興趣。”雖然約翰遜的名聲讓我非常渴望獲得他的贊許,但這種不禮貌的行為仍然激怒了我。我試著反唇相譏,告訴他,我很驚訝一個有見識的人會在從未讀過他人作品的前提下來判斷對方的思想。約翰遜回答說:“為什麽?先生,我可不需要在熟讀了一個人的作品後才能判斷他的成就有多麽淺薄,畢竟他在向我發問的第一句話時就急不可耐地提到了自己的作品。”我們就此成了朋友,但卻在很多事情上針鋒相對。有一次,為了附和他,我說我懷疑奧西恩的詩歌並不是真跡,而約翰遜先生回答說:“先生,這不會讓你的理解更加獨到;因為城裏的所有人都察覺到這件事了,即便對於一個寒士街的評論家來說,也算不上什麽大發現。你還不如說,你很懷疑是彌爾頓寫了《失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