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金術士 The Alchemist

《煉金術士》這篇小說寫於1908年,大約是在洛夫克拉夫特同年6月從高中輟學之前寫成的。本篇小說依然延續了愛倫·坡和一些早期哥特式小說家的影響,將故事背景設定在歐洲,故事的主人公被設定為一個無名的家族傳人,內容則是圍繞著一個延續了好幾個世紀的家族詛咒展開的。洛夫克拉夫特受愛倫·坡的影響,這一點可以從文章中的第一人稱敘述手法中看出來,文中的主人公狂熱地沉醉於自己的心理狀況。在他的另一篇作品《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中,他將煉金術士這個主題運用得更好。本篇小說被首次發表在《美國聯合業余刊物協會會刊》(The United Amateur )的1916年11月刊上。

這是一片高聳著、長滿雜草的墳堆,四周圍繞著原始森林裏生長的多瘤樹。就在這片荒涼的地方,矗立著我的祖先們曾經居住過的城堡。幾個世紀以來,那些高高的城垛俯視著荒涼破敗的鄉村,也守護著貴族們的家族,那些房子甚至比爬滿苔蘚的古堡圍墻還要古老。經歷了歷代戰爭洗禮的陳舊炮台,亦抵擋不住歲月的沖刷,變得斑駁陸離。這些炮台是封建社會時期建造的,在那時是整個法國最令人畏懼和堅不可摧的堡壘。貴族和伯爵們,甚至是歷代的君王,都在這裏打過很多場戰役,最終所有對這裏的非分之想全都化作了泡影,從沒有任何一個侵略者踏入過城堡那寬敞明亮的大廳,護墻見證著這一切。

這麽多年過去了,曾經的光輝歲月已經一去不復返,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貧窮,渺茫的希望,以及與曾經的傲人名聲不相符的物質生活。這些後世的子孫再也無法享有曾經的顯赫地位和財產。祖先留給我們的只剩下那不時有石塊玻璃滾落的墻壁,因疏於管理而雜草叢生的花園,早已幹涸了的塵土飛揚的護城河,以及亂石堆積的庭院。幾個炮塔已是搖搖欲墜,裏面的地板都已經下沉塌陷了,護壁板被蟲蛀得破爛不堪,地毯和掛毯也褪去了昔日的色彩,這所有的一切都向我們講述著一個輝煌不再的落魄故事。隨著時光的流逝,高大的炮塔開始相繼坍塌,先是第一個,隨後是其他四個。最後,只剩下一個炮塔還勉強矗立著,給這些沒落的貴族提供一個遮風避雨的住所。

就在這個僅存的塔樓裏,在它巨大又陰暗的內庭裏,我,安東尼,最後一個被詛咒的伯爵,在九十年前第一次睜開雙眼來到這個世界。在我麻煩不斷的一生中,整個幼年時光都是在這裏度過的,面對著斑駁的墻壁,看著外面黑壓壓的森林,山坡下面隱藏著的山溝和山洞,它們吸引著我,讓我既神往又充滿了恐懼。我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的父親在我出生前一個月的時候就死了,是被一塊從廢棄的城堡護墻上掉下來的石頭砸死的,那年他才三十二歲;而我的母親在生我的時候難產而死。我是在僅存的唯一一個仆人的照看和教育下長大的,過得很孤獨。在我的印象裏,這個仆人的名字叫皮埃爾,雖然上了年紀,但依然特別值得信任,並且十分博學。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從小就孤身一人,年邁的仆人一直用一種奇怪的方式照顧著我,他不允許我跟外面的其他孩子接觸,因為那些孩子是零星居住在周圍平原地區的農村人。那時候,皮埃爾解釋說,把我跟農村社會隔離開來,是因為我與生俱來的尊貴身份是高於那些庸俗的凡人的。現在我才知道,皮埃爾這麽做是為了保護我免於知道家族被詛咒的可怕真相。那些佃農們會在夜裏聚集在家中微弱的爐火旁,低聲地談論這件事。

孤獨如我,兒時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古堡的陳舊圖書館裏度過的,我一邊閱讀古卷一邊沉思著,時而漫無目的地在山腳下的樹林裏像個幽靈一般遊蕩。陽光無法穿透層層的樹枝和樹葉,所以森林裏不分晝夜,被永恒的昏暗籠罩。或許是受到這裏環境和氛圍的影響,我從小就表現出憂郁的性格特征,我的注意力總會被對黑暗的研究和追尋自然界的神秘力量吸引。

我的家族規定,我只能在極有限的知識領域中學習,這一點點有限的知識令我感到失望。從一開始,老仆人皮埃爾就不情願告訴我關於父輩和祖先們的事情,我發現每次我一提起那棟大宅,他就很害怕。隨著我慢慢長大成人,我逐漸從皮埃爾雜亂無章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一些信息,畢竟偶爾他也有說漏嘴的時候,我都留心記下了。他年事已高,意識也沒有那麽清醒了。從這些拼湊出的信息中我意識到,之前覺得奇怪的事情,其實很可怕。這件事情我之前曾略微提及,那就是我們家族所有的伯爵都在很年輕的時候去世了。有時候我也會猜想,或許這是因為我們家族裏天生都有壽命短的基因。思考了很久之後,我開始把這些過早死亡的故事跟老皮埃爾口中的胡言亂語聯系起來,他常常說起一個對我們家族長達幾個世紀的詛咒,那就是所有伯爵爵位的繼承者都將活不過三十二歲。在我二十一歲生日那天,老皮埃爾給了我一份關於我家族的文件,他告訴我,這份文件父傳子、子傳後,被伯爵世襲者們世世代代地傳遞下去。裏面的內容是關於最不可思議的自然力量,而直到我看過時才發現,原來我一直以來的所有恐懼都在這裏得到了證實。直到那時,我對於超能力的疑慮才終於坐實,我必須嚴肅地對待這件事情。接下來,文件裏面令人難以置信的敘述在我的眼前一一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