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問題 A Matter of Time(第4/5頁)

“我相不相信有何打緊?主人的任務必須完成,即便是見不得光的事。”

這個我理解。“是的,某些人只適合做見不得光的事,一旦選定主人——”

桌子對面絲克兒沙啞地笑道:“幾人能有選擇?都是身不由己,一起長大的同門並肩作戰——甚或戰死——我們生著同樣身軀、操著同樣語言,但跟終須化為的灰塵一樣不清楚一切到底為什麽。”她耷拉腦袋,肩上一道傷口像張開的嘴。“你以為我喜歡?你以為我不想變回普通人?但一入江湖深似海,回首已是百年身,你懂嗎?”

噢,是的,沒有幾個人比我更懂了。“他們派你來幹什麽?”

“義俠有無窮的任務。我負責歸並達戈斯卡,讓這裏的人民按先知的教誨膜拜真神,並保障我的師兄師妹們有吃的。”

“看來你失敗了。”

“其他人會接替我。先知不達不目的決不罷休。你們注定難逃一劫。”

這個我清楚。問問別的。“你知道……巴亞茲嗎?”

“噢,巴亞茲,先知的師兄,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將是一切的終結。”她的聲音變成耳語,“他是個騙子和叛徒。他害死自己的師父。他害死了尤文斯。”

格洛塔皺眉:“我聽到的故事可不是這樣。”

“每個人講故事的角度不同,瘸子,這點覺悟都沒有嗎?”她噘起嘴,“你根本不明白每天身處的戰爭,不明白這場戰爭的手段和代價,不明白它的勝利與失敗。你弄不懂戰爭的雙方、戰爭的目的和戰爭的理由。戰場無處不在。我可憐你,一條狗想聽懂學者的爭論,聽到的依然是狗吠。義俠們將橫掃大地,卡布爾會清除謊言,建立新秩序。尤文斯的大仇終將得報。這是預言所載,是命定的許諾。”

“恐怕你看不到它實現了。”

她朝他咧嘴而笑:“恐怕你也看不到。聖父希望不流血地拿下城市,但若不得已,他會傾盡全力,毫不留情,用真神的怒火焚燒它。這不過是他大計劃的第一步,是他為全人類選定的路。”

“他的下一步呢?”

“你以為主人會把計劃都告訴我?你的主子會告訴你嗎?我是條蟲,我一文不值,而你甚至更低微。”

“下一步呢?”格洛塔嘶叫。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快回答!”維塔瑞嘶吼。弗羅斯特從火盆中舉起頂端燒成橙色的烙鐵,按在絲克兒赤裸的肩上,伴著油脂“噝噝”聲,女孩肩頭升起惡臭的蒸汽,但她無動於衷,雙眼毫無感情地看著自己的血肉化為焦炭。從她嘴裏得不到答案。更多問題,總有更多問題。

“我受夠了。”格洛塔叫道,他抓起手杖,沉重地起身,痛苦而徒勞地試圖把黏住背脊的襯衫扯開。

維塔瑞朝絲克兒比個手勢,女孩浮腫的眼皮下閃爍的眼睛依然盯著格洛塔,她唇上依然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這家夥怎麽處理?”

傲慢的主子手底的廉價爪牙,不情不願被派往絕地,為著不明目的去戰鬥和殺戮。是不是很熟悉?格洛塔咧嘴笑著,轉過酸痛的背,離開惡臭的房間。

“燒掉。”他吩咐。

黃昏時分,格洛塔站在陽台上,皺眉俯瞰下城。

堡城所在的大巖石有風,黑海吹來的冷風抽打著格洛塔的臉和按在幹燥護墻上的手,讓他外套下擺拍擊大腿。大概是這個被詛咒的坩堝裏最接近冬天的氣候。門口兩個鐵籠裏的火炬被風吹得搖曳不定,難以阻擋聚集的黑暗,但陽台外有更多亮光,非常多:停泊在港口的聯合王國船只上的油燈將船的倒影映在海面,隨波浪變幻;堡城下黑乎乎的宮殿窗戶裏也有亮光,那是大神廟高聳的尖頂;在貧民區,幾千支燃燒的火把組成流動的光之河,流過建築物間,流到路上,再流進上城城門。都是離家逃亡的難民,正逃往心目中的避難所。但地峽城墻陷落後,我們還能堅持多久?這問題的答案不會太難。

“主審官大人!”

“啊,科斯卡師傅,很高興你來跟我作伴。”

“求之不得哪!打完仗之後,沒什麽比趁夜色散步更愜意了。”傭兵頭子大搖大擺地走來,雖然光線昏暗,格洛塔還是看出對方跟平時不同——他一步一跳,眼裏放光,頭發精心梳理,八字胡也新上了蠟。他仿佛突然間高了一兩寸、年輕了十歲。傭兵將上身探出護墻,閉上眼,尖鼻子深吸一口氣。

“就剛打過仗的人而言,你的狀態出人意料的好。”

斯提亞人咧嘴笑著看他:“前面有人擋著嘛。我一直覺得打仗不能拘泥於前線,沒人聽得清你說話。還有,上前線犧牲的幾率可是非常之高喲。”

“毫無疑問。情況如何?”

“鑒於古爾庫人尚被擋在城外,我覺得相當不錯。當然,死者可能不同意,但誰他媽在乎他們?”他愉快地撓脖子,“今天相當不錯,但明天、後天,誰知道?援軍依舊遙遙無期?”格洛塔搖頭,斯提亞人猛吸一口氣。“自然,這對我不成問題,但你最好趁還控制著碼頭時下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