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她的名字叫愛神

窗外的景色疾馳而過,盡管機場離警察局不過三十公裏,但這卻是一條他已經有十多年沒怎麽走過的路。

但在那之前,他是國際刑警組織最年輕的團隊領導者。

在全世界追蹤極為危險的兇犯,曾經有過一個禮拜飛往八個城市,吃喝拉撒睡都在飛機上解決的生活。

現在想想恍如隔世,而當時,真是如初生的豹子一般,驍勇無比。

是怎麽遇到愛神的呢?不需要細想,那一段記憶留在最刻骨銘心的地方。

羅馬。他和自己的團隊追捕一個在高速公路周邊隨意射殺路人的變態兇犯,對方極為熟悉羅馬的地形,玩命奔逃中只有塗根一人勉強能跟上,一直跟到大鬥獸場。

夜晚的鬥獸場空無一人,黑洞洞如猛獸環伺,擇人而噬,唯有遠處的燈光帶來昏暗的照明,塗根沒有一秒鐘的猶豫就追隨兇犯進入,沒料到對方殺了一個漂亮的回馬槍,近距離埋伏在塗根的必經之地。

二人交錯之際,兇犯從塗根身側突襲,連開了六槍。

塗根反應極快,對方扳機未扣,他已經伸手擋住自己的要害,手掌被擊穿,緊接著左胸中彈,刹那間倒地不起。

黝黑中兇犯探出頭來,面有得色,步步逼近,從容不迫地換彈夾。塗根仰面凝視他猙獰的神色,從不知自己離死亡會有如此之近。

事到臨頭,他反而心情平靜,想著這就是所謂的得其所哉。

壯士馬革裹屍死,將軍難免陣上亡,只是手裏還有一兩個大案子明明已經有了眉目,這樣撒手見不到結果,總是有幾分不甘心。

烏黑的槍膛抵上了他的前額,大限將至。

兇犯想必看過不少黑幫電影,深諳要終結對手前千萬不要啰啰唆唆誤事的道理。

塗根睜大了眼,他想看清對方的面孔,牢牢記住然後再上天堂——或者下地獄。

作為一個有神論者,他的這一世和下一世之間,命運也許還會有許多糾葛。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發現,眼簾中映入的似乎不僅僅是終結者本人。

一張美艷絕倫的女子的臉孔,像幽靈一樣出現在兇手的身後,膚色雪白,嘴唇殷紅。

塗根眨了好幾次眼睛,確認這不是自己臨終的幻覺。他目力出眾,緊接著就看清了她全身其實倒吊在一根極細的絲線之上,雙腿交叉,將身體牢牢固定,姿態優美從容。

她有一雙令人看過就無法遺忘的眼睛,似乎能一直看到人心的最深處。

眼波在塗根臉上一轉,隨即露出一絲嫵媚的笑容,然後她從夜色中伸出手,伸到兇犯的咽喉處,直到此刻,那人都不知自己身後有人。

他也永遠都想不到為什麽自己身後會有人。

因為他想都沒來得及想,就翹了辮子。

那雙絲一般柔美的手,在一瞬間卡住了兇犯咽喉兩側的頸動脈,深深陷入,後者的身體劇烈顫抖了兩下,就永遠地安靜了下來。

當屍體沉重地跌落在地,她手指中彈出一條白色的絲巾,在空中伸展身體,並輕柔地擦拭著自己的手指。兵不血刃。

然後這美艷的女子從空中跳舞般落下,足尖點地後第一句話是:“運氣真好。”

塗根本能地認為她在說自己,盡管左胸的血已經像個小型噴泉一樣,他還是掙紮著想站起來,心裏猶豫要不要說謝謝。

這麽古怪的救星,或者到底是不是救星都很難講呢。

但其實人家說的是地上死掉的那個。

“我呀,很久沒有親自殺人了呢。這種鎖喉法,死得毫無痛苦,又快又幹凈,哎喲,我一向只用來實行安樂死的。”

言下之意,完全是覺得那個一命嗚呼的倒黴蛋占了她的便宜。

她蹲下來,細聲細氣地這麽對塗根說,一手按住他,另一只手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了急救箱,給塗根除彈、止血、包紮,她手法嫻熟,所用的止血藥似有奇效。塗根立刻就感覺自己緩過來了一口氣。

他終於看清楚了對方的穿著——黑色三件式的男士西服,極為貼身,盡管款式嚴肅,卻仍然無法掩蓋女子完美的身形,纖細而優雅。

胸兜裏有一塊粉紅色的手帕。

“你是誰?”

她置若罔聞,垂首看著塗根,唇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語氣仍然柔細可人,且如真正的知音一般帶著欣賞:“我觀察你很久了,從北美到南歐,你日常的一天有十九小時處於工作狀態,無畏無懼,身先士卒,既不爭私利,也不慕虛榮,非常公平而清醒,這樣的人,現在實在很少了。”

她輕輕撫摸著塗根的臉頰,那雙手溫暖得很,完全不像能殺人於無形的手。

塗根一驚。他盡管是個工作狂,但本質上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魅力如斯的女人,哪怕只是跟他在街頭擦身而過,他也不可能會不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