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塗根警長

塗根在這一個夏初的早上,遭遇了人生最大和最後的一個轉折。

他其實已經到了不應該還有什麽轉折的年齡,四十出頭,卻已經在警界第一線浴血奮鬥了超過二十年,只需要再工作十一個月就可以拿滿額養老金退休。

局裏的人已經在為他籌備盛大的告別派對,盡管塗根從不多說話,也不在業余時間和大家一起喝酒。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獨行者,連拍档和後援好像都不需要。

但他救過許多人的命,是另外許多人的導師、戰友和兄弟。

每個人都希望他以一種體面而光榮的方式迎接自己職業生涯的結束。

結果他就偏偏遇到了那一件大事。

暗影城連環匕首殺人案告破,困擾了他多年的謎題,突然在三月底某個清早被一個送到咖啡館的包裹破解了。

這件事並沒有什麽後續可言,警察搜查了兇手的房子,在地下室發現了他妻子愛麗絲的屍體——和其他受害人一樣,死於匕首的亂刺,此外一切都非常幹凈,找不出任何人來過的蛛絲馬跡。

是誰幹的不知道,怎麽幹的也不知道,大多數人覺得這種替天行道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但有些人則憂心忡忡,甚至覺得作為執法者,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

最被人關注的是塗根的想法,四年前他就開始主持偵辦這個案子,全身心投入工作,為找出案件的真相而拼命努力。

有許多次人們都認為他已經接近了光明結果的邊緣,可惜最後都無功而返。

他接手這個案子之後,連環殺手的行動頻率確實一度大為降低,但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塗根的功勞,還是僅僅因為殺手要養家糊口搞外遇,忙不過來。

但塗根什麽都沒有說,他不與任何人談論自己的感受,技術上和文書上都幹脆利落地收掉了這個案子的尾。

他繼續每天去車與象咖啡屋吃早餐,從他看報紙的姿態看不出任何心情波動,只是如果有人注意得足夠仔細,就會發現他常常盯著最無聊的房地產分區廣告那一欄,一盯就是十幾分鐘。

五月第三個周五的早上,塗根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面相敦厚,矮小的亞裔年輕人,穿著毫無特色的西服,明顯屬於大部分工作時間都在辦公室度過的文職角色,只有眼神分外犀利,毫無軟弱之感。

他對塗根的態度十分謙和:“警長?”

塗根沒有說話,只是和平常一樣坐在自己的桌子後面,靜靜地看著對方。

無論來者是誰,目的何在,既然來了,自然都有他的日程表要填滿,自己既不需要急著發問,也不用急著回答。

“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國際刑警特別行動B組協調專員,名叫賓格。這次來,是想請塗根警長為最近發生的一系列重大案件擔當顧問。”

塗根默默地看著這位年輕的男子。

特別行動B組,賓格。

都不是特別有存在感的名字。

如果真的打電話到國際刑警組織去查,也許任何被問到的人都會矢口否認有這號組織和人員的存在。

“ABCD的那個B?還是Beyond的那個B?”他慢吞吞地問。

賓格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塗根緊追不舍:“老諸葛還沒死嗎?”

頓時,神秘就裝不下去了,塗根的兩個問題擺明了自己對來者身份的了解。

賓格露出一絲微妙的了然神情,恭敬地低了一下頭——不是對塗根,而是對他們在提起的那個人。

“老爺子身體還很好,是我們所有人仰慕的對象。”

塗根點點頭,淡淡地說:“好人不長命,壞蛋活千年,應該的。”

然後他轉回正題:“你們找我問什麽?”

賓格身體微微前傾,表現出分寸恰到好處的熱忱,而塗根給的反應是相應地往後躲了一點,仿佛是用身體語言表明自己惹不起還躲得起的決心。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奇武會?”

塗根說:“沒有。”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是現在全世界最危險的恐怖組織,其主要行動是在全世界範圍內追殺他們所認定需要殺或該殺的人,不擇手段,沒有任何監控,超越任何國家或機構的法律管轄。

“他們無法無天,行動頻繁,力量強大,組織嚴密,而且神秘莫測。”

塗根聽著,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賓格描述時所用的那些宏大而邪惡的名詞,卻在他身體內激發出一種有趣的熱流,像一只埋伏已久的餓狼,突然看到肥美的羊群從遠處悠然出現,“B組受命調查奇武會,三月,我們偵知他們的核心成員在阿姆斯特丹某處聚集,於是調集了大批精銳行動人員前去圍捕。”

從他的語氣裏就知道,那次圍捕想必是失敗了的,而且敗得相當徹底。

賓格坦然接受了塗根的判斷,就算他不接受也沒有辦法,那一次確實是徹頭徹尾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