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正的生命相遇了”(第3/11頁)

我不知道這種情感本來會持續多久。當馬克依然滿腔豪情時,弗洛斯特回來了。他帶著馬克去了間臥室,那裏爐火閃耀,一個老人躺在床上。玻璃器和銀器上流光溢彩,房間舒適豪華,讓馬克精神大振,好半天才聽到弗洛斯特跟他說他必須要在此值班直到下班,一旦這病人說話或驚醒,就必須打電話給副總監。馬克本人則必須一言不發;而且即便他說了,也是沒用的,因為那病人不懂英語。

弗洛斯特退下了。馬克環視了一下屋子。他現在倒是無所顧慮了。他發現除非完全喪失人性,服侍巨靈,否則是絕無辦法逃出伯百利的。無論如何,死生自有天命,他要好好吃一頓。桌上有各種美食。也許應該先把腳擱在火爐架上抽一支煙。

他把手伸進口袋,發現裏面空空如也,不禁說:“真該死!”就在這時,他看到床上躺著的那人睜開了眼睛,在看他。“對不起,我沒打算——”馬克說,可他馬上住嘴了。

這人從床上坐起來,猛扭過脖子對著門看。

“啊?”他疑惑地說。

“您說什麽?”馬克說。

“啊?”這人說。然後又說,“你老外?呃?”

“這樣啊,您說英語嘍?”馬克說。

“啊。”那人說。頓了幾秒鐘,他又說:“老板啊。”馬克看著他。那人興致勃勃地接著說:“老板啊,你能不能給俺整點煙葉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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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樣就差不多了,”丁波大媽說,“我們下午再收拾花圃。”她在和珍說話,兩個人此刻都在那個所謂雅居裏——那不過是一個石頭小屋,旁邊是花園的大門,珍第一次就是從那裏進的山莊。丁波太太和珍是在為麥格斯一家打點準備。因為麥格斯先生今天期滿釋放,艾薇昨天下午就坐火車離開山莊,她的一位叔叔住在麥格斯服刑的鎮上,她在那裏過夜,準備在監獄大門前迎接丈夫。

丁波太太告訴丈夫她今天上午要忙些什麽時,他還說,“哦,給壁爐裏生火、鋪床,要不了很久的。”我和丁波博士都是男人,所以和他一樣所知有限。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女人幾個小時待在雅居裏都找了些什麽事做。甚至珍也很少插手。在丁波太太的手中,給這件小房間開窗通風,給艾薇·麥格斯和她的蹲監獄的丈夫鋪床,倒有幾分像遊戲,幾分像儀式。這讓珍隱約記起自己還是小孩的時候,在教堂裏幫忙裝飾聖誕節或復活節節慶的情景。而在文學上,這也讓珍回憶起十六世紀新婚頌詩[5]的一切:古老的迷信,玩笑,對著婚床和洞房多愁善感,門檻上有預言,壁爐上有精靈。這種氣氛和她所成長的環境格格不入。要在幾周前,她甚至會很討厭這個。那個僵化的、閃光的古老社會——將謹慎持重和淫欲放蕩融為一體,新郎的熱情中規中矩,新娘的羞澀也是約定俗成,宗教儀式的許可,下裏巴人可以歌唱出淫詞穢語,除了主人其他人都要不醉不歸的規矩,這難道就不荒唐嗎?人們怎麽會在這樣一個嚴正規矩的儀式上,容下這些世上最放肆的舉動?珍很清楚,丁波大媽是屬於那個老傳統的人,她和珍是涇渭分明的。丁波大媽有著一整套十九世紀的老規矩,或許正是如此,這個下午她本人就像個古人,讓珍深受震撼。她時刻感覺自己在和某些莊嚴而又頑皮、急急忙忙的老婦人們攜手幹活,自從開天辟地時起,這樣的老人們就忽喜忽嗔,又祈禱又落淚,把年輕的戀人們推上婚床。這真是些猜不透的老女人,她們若是穿著皺領或披著頭巾[6],就會大說些莎士比亞時代的笑話,例如硬邦邦的男人褲襠[7]和戴綠帽子當烏龜之類,可是馬上又虔誠地跪在聖壇前。這很奇妙,因為若只論她倆的談吐,則正好相反。珍就事論事時可以心如止水地談論“硬褲襠”,而丁波大媽是個愛德華時代[8]的女士,若有哪個當代的傻瓜蛋極其不知趣地在她面前說此這類話題,她只會置若罔聞。珍此時的奇妙感受,可能是受天氣的影響。大霧已經散去了,在初冬季節,有幾天會甜美澄澈,今天正是如此。

艾薇在前一天才告訴珍她自己的故事。麥格斯先生從他工作的洗衣店裏偷了一些錢。他做這事時,還沒有認識艾薇,身邊盡是狐朋狗友。自從他和艾薇約會之後,他就是“清清白白”的。可是這個小罪暴露了,牽連到現在的他。他們婚後六周,他就被捕了。艾薇說此事時,珍很少插話。盡管社會上對小偷小摸、鋃鐺入獄總是很鄙視,可是麥格斯似乎對此毫無知覺,珍就是想表現一下對貧苦人的“關懷”,哪怕不過是客套下,也沒有機會。此外,珍也沒有辦法表現自己的革命和激進——比如說聲稱偷竊已經不再是罪行,因為所有財富都是有罪的。艾薇似乎是滿心信奉傳統道德觀的,因為丈夫盜竊,她還曾經“心煩得不得了”。從某個方面看,她丈夫因偷竊入獄這事似乎關系重大,從另一面看,又無關緊要。艾薇就從來沒想過因為這事和丈夫離婚——好像偷竊和生病一樣,結婚就難免總有這種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