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薩拉森人[1]之首(第4/11頁)

“吃醋?因為你?”馬克的惡心溢於言表。

“你要去哪?”“仙女”高聲說。

“去見副總,然後回家。”

“站住。你要是這麽做,就和我成了一輩子的死敵——我告訴你,你的敵人已經夠多了。”

“哦,你見鬼去吧。”馬克說。

“回來,斯塔多克,”“仙女”叫嚷著,“等等!別他媽的犯傻。”但是馬克已經走進了大廳。此刻一切似乎都清楚了。他去找威瑟,不是去請假,而是直截了當地宣稱,自己的妻子病得很嚴重,他要立刻回家;不等威瑟回話,他就要走出門去——一走了之。這之後如何,還沒有想清楚,不過這都不重要。他披上大衣,戴上帽子,跑上樓去,敲響了副總監辦公室的門。

無人應門。馬克發現門沒有關死。他壯著膽,又把門推開了一點,看到副總監坐在裏面,背對著門。“打攪您了,先生,”馬克說,“我能和你說幾分鐘的話嗎?”副總監沒有回答。“對不起,先生。”馬克提高了嗓門說,但是副總的身影既沒有說話,也一動不動。馬克略帶猶豫地走進了屋子,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可當轉過身來看威瑟時,他屏住了呼吸,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張死人的臉。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錯了。屋裏一片寂靜,他能聽到副總的呼吸聲。副總甚至不在睡覺,他的眼睛大睜著。他也沒有失去意識,因為他的眼睛一度落在馬克身上,然後又看著別處了。“對不起,先生。”馬克剛開口說話,又閉嘴了。副總監不在聽。他似乎在神遊天外,馬克甚至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總監的真神究竟在不在這裏,他的魂靈是不是遠飄天外,像一縷青煙般在無形無色的無窮大千世界裏,在宇宙不為人知和永久沉睡的角落裏,漸漸彌漫消散。從這對黯淡的、水汪汪的眼睛裏射出的目光,似乎是無限的——沒有形狀,連綿不絕。屋裏寂靜冰冷:沒有鐘響,火也熄滅了。對這麽一張臉說話是徒勞無功的。但是想走出屋子似乎也很難。因為副總看到他了。馬克很害怕;這和他所有其他的體驗都截然不同。

最後,威瑟先生說話了,他的眼睛沒有看著馬克,而是看著遠方的某處,在馬克身後,在窗後,可能是看著天空。

“我知道這是誰,”威瑟說,“你的名字叫斯塔多克。你進來想幹什麽?你還是出去。走開。”

就在此刻,馬克的神經突然崩潰了。過去這幾天來點滴累積的恐懼,此刻都匯成一個堅定不移的決心,他馬上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下樓梯。他穿過大廳。他走出大樓,在車道上一路走下去。他又一次感覺,他要走的路線看來是顯而易見的。大門正對面是一列茂密的樹林,中間有一條土路穿過。順這條土路走半個小時,就能到科特漢普頓,在那裏他可以乘鄉村巴士去艾奇斯托。至於那之後如何,他根本不去想。只有兩件事很重要:首先,逃出這個宅院,然後,回到珍的身邊。他滿心渴望著珍,這種身體上的渴望,和性欲毫無關系:似乎珍的身體會傳遞給他安慰,給他堅毅的精神,似乎珍的皮膚會洗清糾纏他的這些汙穢之事。不知為何,馬克完全沒有想到她可能真的瘋了。他還太年輕,不相信有痛苦。他還總是想著:只要他猛沖一下,羅網就總會破裂,天空會一片晴朗,即便這些都沒有實現,到最後,結局總不外乎是珍和馬克促膝喝茶。

他已經跑出了平地;他穿過了道路:他跑進了樹林。他突然停住了。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前方的小路上有個身影:一個高大的、非常高大的、微微有些駝背的人,一邊漫步,一邊哼哼著一小段沉悶的旋律:正是副總監本人。一瞬間,馬克心中那些脆弱的勇氣都煙消雲散了。他轉過身去。他站在路上;他好像從來沒有如此痛苦過。然後,他疲倦了,如此疲倦,感到脆弱的眼淚已經盈眶,他極慢地走回了伯百利。

◆〇◆

邁克菲先生在山莊的底層有一間小屋,他稱之為自己的辦公室,如果沒有他本人引導,任何女人都不得入內;當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不久,他和珍·斯特多克同坐在這間井井有條但是落滿灰塵的公寓房裏,他請珍來這裏,按他的說法,是要給珍“簡短而客觀地介紹當前形勢”。

“開宗明義,我要先說明,斯塔多克太太,我認識導師已經很多年了,他的大半生都是個哲學家。要說哲學是什麽明確的科學,我自己都覺得有欠公允。我提起這件事,是因為這足堪證明他的智識才具。而且,為了不主張主觀臆斷問題,盡管我在閑談時會這麽說,可我實際上認為,他這個人並非一向有所謂奇思異想的天賦的。他的原名叫蘭塞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