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薩拉森人[1]之首(第3/11頁)

不得不說,在馬克的思想中,很難找到一絲讓他堅信不疑的高貴思想,不管是基督教還是異教的思想。他所受的教育,既不是科學的,也不是古典的——僅僅是“現代教育”。抽象思維和高尚的人類傳統所要求的嚴格教育,他略過了:他既沒有農民的精明,也缺乏貴族的尊嚴來助他一臂之力。他不過是個稻草人,對於那些不需要深思明斷的科目,他是個伶俐的考試行家(在隨筆和普通論文這種科目上,他總是很出色),但只要對他稍微來點肉體上的真正威脅,他就會一蹶不振。他頭疼不已,感覺糟糕透了。幸好在屋裏還存了一瓶威士忌,一杯烈酒下肚,他才能刮胡子,穿衣服。

早飯時間已經過了,不過這無關緊要,他反正什麽也吃不下。他喝了好幾杯黑咖啡,然後走進寫作室。他坐了好一會,在吸水紙上亂畫。是時候該寫了,可是給珍寫這封信太難了。而且,他們為什麽想要珍呢?他的心中突然生出無形的恐懼。誰也不要,只要珍!他們會帶珍去看那頭顱嗎?馬克一生中幾乎還是頭一次產生了這種仿佛是無私的愛情:他希望自己當初沒有娶珍,也就不會把她扯進這一團駭人的事裏,而這恐怖顯然已經成為他自己的生活了。

“你好,斯塔多克!”突然有人說,“在給小媳婦寫信,呃?”

“真該死!”馬克說,“你嚇得我筆都掉地上了。”

“那就撿起來,寶貝。”哈德卡索小姐說著,一屁股坐在桌上。馬克撿起筆,漠然坐著,也不看她。自從上學的時候被惡棍欺負以來,這是他頭一次從頭到腳都像現在這樣憎恨和害怕這個女人。

“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寶貝。”她接著說。馬克的心一陣猛跳。

“要挺住,像個男人樣子,斯塔多克。”“仙女”又說。

“怎麽了?”

她沒有馬上開口,不過馬克知道她在研究自己,看看這個小玩具受她戲弄之後有何反應。

“我很擔心那小媳婦,確實如此。”她終於開口了。

“你什麽意思?”馬克高聲說,這次擡起眼來看她了。她咬在嘴裏的雪茄煙還是沒有點著,不過她已經伸手去掏火柴了。

“我去拜訪她了,”哈德卡索小姐說,“這也都是為你好。我覺得眼下艾奇斯托可不是個她繼續住下去的好地方。”

“她到底怎麽了?”馬克怒吼。

“噓!”哈德卡索小姐說,“你不想讓別人聽見吧?”

“你能不能告訴我,出什麽事了?”

她頓了幾秒鐘,才回答:“你對她的出身知道多少,斯塔多克?”

“知道很多。不過和這有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真奇怪……她父母雙方的背景你都知道?”

“你他媽到底什麽意思?”

“別那麽粗魯,親愛的。我在竭盡全力幫你呢。只不過——嗯,我覺得,看到她的時候,她的舉止很古怪。”

那天早上他離家去伯百利時,和妻子的對話,馬克還記得很清楚。又一個新的恐怖念頭襲上心頭。這個討厭的女人說的,莫非是事實?

“她說了什麽?”馬克問。

“如果她真的在那方面有問題,聽我一句話,斯塔多克,趕快把她接過來,這裏會有人好好照顧她。”仙女說。

“你還沒有告訴我,她說了什麽或是做了什麽。”

“我可不想手下的人被扔進艾奇斯托精神病院。尤其是現在,我們就快要獲得專斷之權了。你知道,到那時候,他們會拿一般病人做實驗的。不過,只要你在這張表上簽個字,我午飯後就跑去,今晚就把她接來。”

馬克把筆扔在桌子上。

“這種事我可不做,尤其是她到底怎麽了,你一點都沒有告訴我。”

“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可是你不讓嘛。她一直說,有人想闖進你家的公寓——或者是在火車站上遇見了她(也搞不清她說的是哪個火車站)並用雪茄燙她。然後,最倒黴的是她看到了我的雪茄,這麽說吧,她認為我就是那個她空想出來的迫害她的人。當然了,她這麽想,我就幫不了她了。”

“我得立刻回家。”馬克站起身來。

“喂——喔!那可不行。”“仙女”也站起身來。

“我不能回家?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他媽一定要回去。”

“別犯傻了,小心肝,”哈德卡索小姐說,“說實話!我知道我說的什麽意思。你的處境已經是危險得要命了。如果你現在不請假就離開,你就會把自己給整垮了。我去吧。簽了這張表。這樣做才聰明。”

“可是剛才你還說,珍無論如何都受不了你。”

“哦,這有什麽麻煩的。當然了,如果她不厭惡我,那就容易多了。我說,斯塔多克,你覺得你的小媳婦不會是吃醋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