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薩拉森人[1]之首(第2/11頁)

三個人沉默了一會。

“就這樣了嗎?”艾恩伍德小姐說。

“是的,”珍說,“我就記得這麽多。我想那時候我就醒了。”

導師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看著艾恩伍德小姐說:“好吧,越來越明顯了,我們必須得馬上開個討論會,大家都在嗎?”

“不是的,丁波先生去了艾奇斯托鎮,去學院找學生了。晚上才能回來。”

“那我們今晚得開會。你做好一切安排。”他頓了頓,又轉身面對著珍。

“我擔心,這事來說對你糟透了,我親愛的,”他說,“——對他來說則更糟。”

“你是指馬克嗎,先生?”

導師點了點頭。

“是的,別苛責他。他在受苦。如果我們失敗了,我們都會隨著他一同消亡。如果我們獲勝,我們還能救他;他不會走得太遠的。”他頓了頓,微笑了,然後又說,“我們這裏事關丈夫的問題已經司空見慣了,你知道的。可憐的艾薇的丈夫在坐牢。”

“在坐牢?”

“哦,是的——普通的偷竊罪。他可是個好人,以後會一切順利的。”

盡管珍由於看到了馬克所在的真實環境以及與他來往的人,(在夢中)而感到恐怖,甚至令她作嘔。但是這種恐怖還有某種莊嚴和神秘的意味。現在導師突然將馬克所處的險境和一個普通罪犯一視同仁,不禁立刻讓她面紅耳赤。她一言不發。

“還有一件事,”導師繼續說,“若我請你不要參加今晚的討論會,請你不要誤會。”

“當然不會,先生。”珍說,其實已經大為誤會了。

“你看,”導師說,“邁克菲堅持認為如果你聽到我們討論的事情,就會把這些想法帶入夢境中,最後你的夢就不再具有作為征兆的價值了。要想反駁他可不容易。他是我們之中的懷疑論者;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職位。”

“我很理解。”珍說。

“當然,這僅僅指我們還不知道的事情。”導師說,“你絕不能聽到我們的猜測,我們對著證據苦苦思索的時候,你也絕不能在場。但是關於我們這個大家庭早年的歷史,我們對你是不保留秘密的。實際上正是邁克菲本人堅持要自己來告訴你這些故事。他擔心這些事情從格雷斯口中,或者從我口中說出來,會不夠客觀。”

“我懂了。”

“我希望,如果可以,請你喜歡他。他是我最早的朋友之一。即使我們要失敗了,他也會成為我們中最堅定的一員。如果戰鬥打輸了,有他和你肩並肩是最好不過的。如果我們贏了他會做什麽,我也想象不出來。”

◆〇◆

馬克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感到頭疼欲裂,特別是後腦。他記起來自己摔倒了——所以摔傷了頭——在另一間房裏,和費羅斯特拉多以及史垂克在一起時摔倒了……正如有個詩人所說,他“發現腦海中有處傷痛,吞噬和扭曲了記憶”。哦,這不可能,他一秒鐘也不能接受這個記憶:這是一場噩夢,必須鏟除,既然他已經清醒了,噩夢就會消失的。這一切太荒唐了,他曾有一次在狂亂中看到一匹馬的前半身,沒有身體或後腿,徑自跑過了一片草坪。看到這一幕,他當時就覺得荒謬無稽,但恐怖卻絲毫不減。這次也是同樣荒唐。一個沒有身體的頭顱,只要在隔壁房間打開空氣和人造口水的龍頭,這頭顱就能夠說話。他自己的腦袋一陣悸痛,讓他無力思考。

但是他知道這是真實的。正如他們所說的,他沒法“接受”。他為此深感羞愧,因為他本希望別人把自己看作一條堅強的漢子呢。但實情是,他的願望雖然很堅定,神經則不堅強。那些他幾乎已經全部從腦海裏遺忘的種種美德,依然活在他內心,成了他的弱點,礙手礙腳。他贊成活體解剖,但從沒有在解剖室裏工作過。他贊同有些社會階層應當逐漸消滅:但從沒有親眼見過原來是小店主的人不得不去貧民習藝所謀生,也沒有見過家庭女教師之類的老婦人,餓得奄奄一息,在冰冷的小閣樓上度過彌留的最後幾天、幾分鐘、幾秒。他更不知道,最後一次果腹,還是十天前慢慢飲下的那最後半杯可可的滋味。

這時,他不得不起身了。對於珍,他必須做點什麽了。顯然,他一定得把珍帶到伯百利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下定了念頭。為了保命,就一定得把珍接過來。所有那些進入內部小圈子,或者謀職的焦慮都已經變得無足重輕。現在是生死攸關的大問題。要是把這些人惹火了,他們會殺了他;也許會斬首……哦,上帝啊,要是他們能讓那個痛苦不堪的玩意入土為安就好了,就是那個長著臉,放在鋼托架上,還能說話的東西。伯百利所有的害怕和擔憂——馬克現在知道了,除了幾個領導,伯百利一直都人人自危——都不過是這個最大的恐懼激起的漣漪。他一定要把珍接過來;他已經不再抗拒這個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