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蟠龍王(第3/9頁)

他的嗓音聽起來也像陽光,也是金色的。不僅像黃金那麽優美,而且像黃金那麽有分量;不僅像陽光那樣輕柔地落在秋天英國的墻壁上,也像陽光那樣照耀著雨林或沙漠,或孕育生命,或剝奪生命。現在這聲音在和她說話。

“請原諒我無法起身,斯塔多克太太,我的腳有傷。”此人說。

珍聽見自己說:“是的,閣下。”她的聲音和艾恩伍德小姐的聲音一樣輕柔和純潔。她本來想說:“早上好,‘漁王’先生。”語調要從容不迫,來抵消她進屋時的荒唐舉止。但是她嘴裏說出的卻是不同的話。之後她就坐在導師前面。她在瑟瑟發抖:她甚至在瑟瑟發抖。她迫切希望自己不要哭出來,或者會說不出話,或幹什麽傻事。因為她的世界已經顛倒了:現在一切都可能發生。這場談話快點結束吧!這樣她就能不失體面地走出這房間,遠遠走開,不是永遠不回來了,但至少要過很長時間。

“你要我留下嗎,閣下?”艾恩伍德小姐說。

“不,格雷斯,”導師說,“我覺得你不用留下來,謝謝你。”

珍想:“現在,就要來了——就要來了——真來了。”她腦海中閃過他一定會問她的所有那些讓人難堪的問題,會讓她做的那些最出格的事情,荒唐地混為一團。所有抵抗的力量似乎都從她身上流走了,她已經手無寸鐵了。

◆〇◆

在格雷斯·艾恩伍德把他們倆獨自留下的幾分鐘後,珍幾乎沒有聽進去導師在說什麽。並不是她心不在焉;恰恰相反,她全副精神都在導師身上,反而聽不進他的話了。每個腔調,每個神情(他們怎麽會認為她會以為導師是個年輕人呢?),每個手勢,都深深印在她的記憶裏;直到導師停下不說,顯然是在等她回答,珍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怎麽聽他在說什麽。

“您說——說什麽?”她說,希望自己沒有像個女學生一樣就這麽面紅耳赤下去。

他回答道:“我是在說,你已經幫了我們最大的忙。我們知道,人類所將遭受的最可怕的襲擊,很快就要來臨,就在我們這個島國。我們認為伯百利的國研院可能與此有關。但我們並不肯定。我們當然並不知伯百利如此重要。這就是為何你帶來的信息如此寶貴。但另一方面,這也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困境。我所指的困境和你有關。我們曾希望你能加入我們——成為我們隊伍裏的一員。”

“難道我不能嗎?閣下?”珍說。

“這很難,”導師頓了一頓,又說,“你看,你的丈夫在伯百利。”

珍擡眼瞥去,她幾乎脫口而出:“您是說馬克有危險嗎?”但她意識到,她目前雖然感情復雜,實際卻並不為馬克擔心,如此說話未免顯得虛偽。這種踟躇的心態她還很少遇到,最後她說:“您是什麽意思?”

“怎麽?”導師說,“同一個人,既是國研院官員的妻子,又是我隊伍中的一員,這很難。”

“您是說您無法信任我嗎?”

“我是說我們應當暢所欲言。我的意思是,在如今的情況下,你和我,以及你的丈夫,彼此都不能相信。”

珍憤怒地咬緊了嘴唇,不是對導師憤怒,而是對馬克憤怒。馬克以及他和那個叫費文思通的人之間的關系為什麽要在此刻來攪局呢?

“我得做我認為正當的事,不是嗎?”珍輕柔地說,“我是說,如果馬克——如果我的丈夫——站在了錯誤的一邊,我不能因為這個影響我的作為,不是嗎?”

“你在考慮什麽是正當之舉嗎?”導師說。珍瞪大了眼睛,臉紅了。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呢。

“當然了,”導師說,“事態也許會發生到緊急的地步,那時候你過來,即便完全違背你丈夫的意願,即便是潛逃而來,也是名正言順的。這取決於危險有多近——這是我們大家都面對的危險,也是針對你個人的危險。”

“我想危險正高懸頭頂——丹尼斯頓太太的話讓我有如此感覺。”

“問題正在於此。”導師微笑著說,“我不能太過謹慎,同樣,除非確實萬不得已,不能用極端的雷霆手段。否則我們就會變得和我們的敵人一樣——他們只要假想如此如此做,便會在遙遠的未來對人類有些虛無縹緲的好處,就敢打破一切常規。”

“但我來這裏,難道會對任何人有害嗎?”珍問。

他沒有直接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了。

“看來你不得不回去;至少現在是如此。毫無疑問,你很快就會再見到你丈夫。我想你至少要試一次,讓他和國研院脫鉤。”

“可我要怎麽做啊,閣下?”珍說,“我該對他怎麽說呢。他會認為我在胡說。他根本不會相信會有一場浩劫降臨到人類頭上。”此話一出口,她自己也疑惑地想:“這是不是聽起來很荒唐?”或者說,讓她更驚慌失措的問題是:“這件事本身是不是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