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蟠龍王(第2/9頁)

“很有意思。”珍說,可是她顯得毫無興趣。

“第三,”艾恩伍德小姐說,“我必須請你記住,他時常劇痛纏身。不管你如何決定,我相信你不會說或做什麽無端讓他勞損的事情。”

“如果‘漁王’先生現在不方便見客……”珍含含糊糊地說。

“你得原諒我,把這些觀點強加給你。我是個大夫,也是我們這派人中唯一的大夫。我因此有責任盡量保護他。請你現在跟我來,我帶你去藍室。”艾恩伍德小姐說。

她站起身來,為珍打開了門。她們走過樸素而狹窄的過道,然後順著矮矮的台階走上一間大門廊,然後沿著一道精致的喬治時代風格的樓梯,上了一層。房子比珍最初想的要大,溫暖,又很安靜。在濃霧中生活了那麽多天之後,秋日暖陽落在柔軟的地毯和墻壁上,讓珍覺得那是明亮的金色。還是第二層,不過又走上去六步,她們來到一處白柱支撐的四方形空間,卡米拉安靜而警覺地坐在那裏等她們。她的身後是一扇門。

“他會見她。”她站起身來對艾恩伍德小姐說。

“他今天上午很疼嗎?”

“不是一直疼。今天他感覺不錯。”

當艾恩伍德小姐舉手敲門的時候,珍暗自思忖:“小心啊,不要著了道了。剛走過長長的走廊,她們又壓低嗓門說話,如果不小心,你就會中計的。你會成為這人的又一個女崇拜者。”然後她就走進了房間。屋裏很明亮——好像處處都開著窗。也很暖和——爐火閃耀。屋內一派藍色。她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過來,就看見艾恩伍德小姐在行屈膝禮,這讓她很惱火,而且還有些害羞。她的內心正在交戰:一是“我不願行屈膝禮”,二是“我不知道怎麽做”,這也是實情:她夢裏的是事實,她不知道怎麽行屈膝禮。

“這就是那位小姐,勛爵。”艾恩伍德小姐說。

珍擡眼看去;她的世界瞬間顛倒了。

她面前的沙發上,躺著的,像是個男孩,只有二十歲,一只腳上纏著繃帶,好像有傷。

一扇長窗的窗台上,一只馴服的寒鴉走上走下。火光,還有火光微弱的反光,日光和其微弱的反光,日光和刺眼的反光,都在天花板上交相輝映。但屋子裏所有的光似乎都射向那個受傷的年輕人金色的頭發和金色的胡須。

他當然不是個男孩——她開始怎麽會這麽想呢?都是他額頭和臉頰,最重要的是手上光潔的皮膚,讓人產生了這個想法。但是沒有哪個男孩會長如此濃密的胡須。男孩也不會如此強壯。珍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疾病纏身的人,但是她一眼就看出來,此人的鐵掌是難以掙脫的,人們會覺得他的肩臂足以支撐整棟屋子。珍吃驚地看到,站在她身邊的艾恩伍德小姐看起來就是個小老太婆,形容枯槁,蒼白無力——好像一口氣就可以吹飛。

沙發擱在一個平台般的地方,一個台階將其與屋子其他地方分隔開來。珍感覺此人身後是重重藍色的幔帳——後來珍才發現不過是一扇屏風,所以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座王庭。要不是她親眼所見,而是聽人口傳,她會說這很傻。窗外看不到樹木、山丘,或任何其他房屋,只有平靜如砥的茫茫霧海。此人和她仿佛是在鳥瞰世界的一座藍塔之中。

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疼痛時時襲來:突如其來的刺痛和灼痛。但就像閃電撕裂夜空,夜空重又合攏,不露痕跡一樣,他平靜的表情也將每次劇痛的折磨掩蓋下去。她怎麽會認為此人是年輕人呢?又或者怎麽會認為他是老人呢?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讓她馬上不寒而栗:此人的臉是完全沒有年齡的。她從來就不喜歡男人留胡子,除非是白發的老人(她自己這麽認為),但這是因為她早就忘記了孩童時代想象中亞瑟王的形象——還有想象中的所羅門王。所羅門王——這麽多年來,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集愛人、魔法師和國王於一身的燦爛形象第一次偷偷潛回她的心中。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體會到國王這個詞與戰役、聯姻、神權、慈悲和權力的種種聯系。就在這一刻,珍看到他的臉龐時,珍就忘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忘記了她對艾恩伍德小姐輕微的怨恨,和對馬克更微不足道的抱怨,忘記了自己的童年和父親的家。當然,這只是一念之間。瞬間她又變回了那個舉止得體的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魯莽地直直盯著一個從未謀面的人看(至少她希望自己這麽盯著人看,給人的印象最好不過是魯莽而已),她面紅耳赤,又困惑不已。但是她的世界已經顛倒了;她很清楚,現在一切都可能發生。

“謝謝你,格雷斯。”這個男人開口說,“這就是斯塔多克太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