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迷霧(第3/9頁)

這些事珍都不予關心。她這些天只不過是在“混日子”。沒準哪天馬克就讓她去伯百利。沒準他又放下了整個在伯百利的計劃,回家來了——他寫的信既簡短,又滿腹怨言。也許珍自己要去聖安妮見見丹尼斯頓夫妻。她還在繼續做夢。不過丹尼斯頓先生說對了:如果你把這些夢當作“新聞”,感覺就好多了。要不是這樣,她簡直沒法忍過這些夜晚。有一個夢,她一再做,夢裏什麽也沒有發生。她像是躺在床上,但床邊好像有什麽人,這個人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坐下來看她。他手中拿著筆記本,時不時寫上一條。要不就一動不動地坐著,專心致志而又耐心十足——就像是個大夫。她以前曾見過此人的面孔,現在則熟悉得清清楚楚:夾鼻眼鏡、俊美、很白皙、長相出眾,還有那一小撮尖胡子。以此估計,如果此人也能看到她,那對她的長相也是了如指掌了:因為此人研究的對象無疑就是珍本人。此事剛發生時,珍沒有寫信告訴丹尼斯頓夫妻。即便第二次發生時,珍也把信一壓再壓,直到超過了寄信的時間。她有種希望,就是她一聲不吭越久,丹尼斯頓夫妻就越可能來再次看望她。她希望別人來安慰她,但是她希望不用自己再去聖安妮,不用面見“漁王”,被拉進他的圈子裏去。

與此同時,馬克正在為阿爾卡山平反。他之前從沒有看過公共档案,現在覺得這档案真是難懂。盡管他盡力掩飾自己對此一無知,但“仙女”還是很快發現了。她說:“我帶你去見開普頓,他會拉你一把的。”馬克就這樣大多時候和她的副手開普頓·奧哈拉共同工作,此人身材高大、白頭發、面孔英俊,他那一口英語口音,用英國人的話來說,是南方土話,對愛爾蘭人來說,則是“該用把小刀割掉的都柏林人口音”。他自稱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在莫特堡有一席之地。他對公共档案的解釋,什麽Q式記錄,什麽文件流程系統,還有他所謂的“除雜草”,馬克都聽得一知半解。但馬克又羞於承認這一點,於是結果是,奧哈拉實際負責一手挑選文档事實,馬克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寫文章的。他盡力對奧哈拉掩飾這一點,顯得他們好像真的在並肩協作;這樣,他自然也就沒法像以前那樣再次反對人家只把他當一個新聞作者了。他確實是善於鼓動人的(這對他的學術生涯幫助很大,他自己倒不願承認),他的新聞寫作也大獲成功。他所寫的關於阿爾卡山的文章和信件現在在擁有數百萬讀者的各大報紙上出現,要是以他自己的名字,想上這樣的報紙,是絕不可能的。他不禁有些飄飄然的激動。

他也向開普頓·奧哈拉傾訴自己囊中羞澀之憂。什麽時候發工資?此外,他連小錢也沒有了。他的錢包來伯百利的第一夜就丟了,再也沒有找到。奧哈拉哈哈大笑:“你只要去找下管家,想要多少錢都行。”

“你是說這些錢會從下個月工資支票裏扣除?”馬克說。

“兄弟,”開普頓說,“你一旦進了研究院,老天保佑,你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我們不是正要接管整個貨幣問題嗎?造鈔票的就是我們。”

“是這樣嗎?”馬克氣喘籲籲,又說,“但是如果你要離開研究院,他們不是要收取一大筆錢嗎?”

“你真想談談離開研究院的事嗎?”奧哈拉說,“沒有人離開過研究院。至少我知道唯一一個離開的人就是老辛吉斯特。”

這時,辛吉斯特的命案偵查已經告終,定性為不明身份的某人或某些人謀殺了他。在布萊克頓學院的禮拜堂召開了葬禮儀式。

這是起霧的第三天,也是霧最濃的一天。霧氣是如此濃厚和潔白,看上去都會刺痛眼睛,遠處傳來的聲音都湮沒了。學院裏只能聽到從屋檐和樹葉上滴落的雨點聲,以及禮拜堂外工人的吼聲。禮拜堂內,燭火朝天高燒,每朵燭火都團著油亮的光暈,可這座禮拜堂裏還是一片昏暗;要不是咳嗽聲和腳步聲,誰也不知道禮拜堂裏已經近乎座無虛席了。柯裏黑衣黑袍,隱隱顯得格外魁梧,他在禮拜堂西端走來走去,時而私語,時而凝視,擔心濃霧會讓那些他稱為“遺族”的人遲遲不來,但對於負責整場葬禮儀式的這個重擔落在他肩頭,卻頗為樂意。柯裏對於學院的葬禮非常在行。他是個完美的殯儀員;他表現得克制有禮,剛強友善,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但依然不忘他是學院之父(反正他自己這麽覺得)。其他人可以悲傷忘形,可他無論如何不能垮掉。曾目睹這類葬禮的陌生人,在開車離開時常彼此說:“你看看副院長那人多悲痛,但是又克制有禮。”他這麽做並不是偽善。柯裏已經如此習慣於掌管同僚們的生活,理所當然地把同事之死也掌握在手中;如果柯裏有個能分析的腦筋,他也許會發現,他本人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即便在死者已經壽終正寢之後,柯裏本人對死者的影響力,他那手段圓滑、幕後操縱的力量,依然在死者身上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