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迷霧(第2/9頁)

這種汙濁景象不為人見,人們應為之慶幸。因為溫德河彼岸的人們正怒氣沖天。國研院對艾奇斯托的控制更加嚴密。溫德河水曾經是暗棕的綠色,色如琥珀,水波如銀,在葦蕩裏緩緩流過,輕撫紅樹根,現在則渾濁不清,泥沙俱下,無數空錫罐、廢紙、香煙頭和木屑大片大片地在河上沉浮,有時還有油花的虹彩。然後,國研院又侵入了溫德河的另一岸,它買的地直抵河的左岸,或曰東岸。此時財務總管布斯比受命去見代表國研院的費文思通和另一位所謂弗洛斯特教授,他這時才聽說連溫德河本身都要改道:艾奇斯托以後就沒有河了。這件事尚屬絕密,但國研院已經有權強令這麽做了。既然事已至此,那麽國研院和學院之間就顯然需要調整下彼此的邊界。當布斯比聽到國研院想一直擴展到學院的圍墻外時,他的下巴都快驚掉下來了。他當然拒絕了。在此時,布斯比才第一次聽到國研院暗示他們會征用土地:如果學校願意賣地,研究院會給個好價格;如果學院不賣,就會被強制賣地,僅得到名義上的補償。費文思通和財務總管之間的關系在這次面談中惡化了。不得不開了一次特別校務會,布斯比不得不竭盡全力向同僚們掩飾這些事實。而同僚們對他的仇恨猶如驚濤駭浪,甚至真的推推搡搡。他雖然指出現在辱罵他的這些人,當時也是投票贊成賣布萊克頓森林的,可這也沒用。不過辱罵他的人,也無計可施。學院現在騎虎難下。他們賣了溫德河這邊屬於學校的一小條土地,可誰也不知道這片土地意義如此重大。這不過是東院墻和河流之間的一片台地。二十四小時後,國研院降臨在注定要毀滅的溫德河畔,將這片台地搞成個垃圾場。整天都有工人擡著沉重的垃圾,踩著木板,把垃圾卸在學院院墻外,直至垃圾堆高得掩過了原先的海麗塔·瑪麗亞之窗,這破窗現在是個木板釘死的窟窿,垃圾甚至已接近禮拜堂的東窗了。

這些天來許多“進步派”的成員退出了組織,加入了對立的一方。那些留下的人,則要面對人們的厭惡,反倒因而更加同舟共濟。盡管學院內部分成水火不容的兩派,但在對外關系上,倒是無可避免地成為了一個整體。艾奇斯托大學因為把國研院引狼入室而指責整個布萊克頓學院。這可不公平,因為大學的許多高官也完全贊同布萊克頓的這些行動。現在後果既已顯現,人們就不記得當年了。盡管布斯比聽到的國研院征用土地的消息是秘密的,他也迫不及待地在艾奇斯托的公共休息室裏傳開了這個消息。他是這麽說的:“我們當時要是不賣,也不會有什麽好處。”不過沒有人相信這就是當時布萊克頓學院賣地的原因,學院遭人厭惡之深,與日俱增。本科生們也聽到了風頭,布萊克頓的講師們開的課他們也不來了。不僅是布斯比,甚至連完全無辜的瓦爾登,也在街頭遭到了圍攻。

艾奇斯托鎮本來就和大學的意見有相左之處,現在也是動蕩不定。打碎布萊克頓學院窗戶玻璃的那場騷動不僅在倫敦的各家報紙,甚至在《艾奇斯托電訊報》上也是輕輕掠過。但此事余波未了。沿車站下來的一條陋巷中發生了可恥的襲擊,酒吧裏有兩場打鬥,對於國研院的工人們無法無天、膽大妄為的申訴越來越多。但這些申訴從沒有上過報紙。那些曾親眼目睹這類暴行的人吃驚地在《艾奇斯托電訊報》上讀到:新研究院國研院在艾奇斯托風平浪靜地安頓下來,和本地居民之間的關系極為融洽。那些沒有親眼目睹,只有耳聞這類暴行的人們,既然在《電訊報》上沒有看到報道,就把這類故事當作是風傳或是誇大其詞。那些目擊者雖然也曾寫信給報社,但是報紙從未刊登過這些信。

哪怕這些花絮都可以存疑,但沒有人懷疑,鎮上所有的旅店都落入了研究院之手,沒法再和老朋友去熟識的酒吧小酌了;熟悉的小店都擠滿了外人,看起來都財大氣粗,物價上漲了;不管上哪輛公共汽車都要排隊,電影院總是坐滿了人。曾俯瞰寧靜街道的居室如今整日被前所未見的車水馬龍搖撼:不管去哪,總有大群的陌生人在身邊推推攘攘。對於一個像艾奇斯托這般微小的內地小市鎮來說,即便是從英國另一邊來的遊客也會被看作外人的:而現在,北方口音、威爾士口音,甚至愛爾蘭口音整日近在耳邊,吼聲、尖叫聲、歌聲不絕於耳,霧中走過身邊的也是外來人狂野的面孔,實在讓人厭惡。“這兒要出亂子!”很多市民都這麽說。又過了幾天,不知道誰最先說:“我覺得這些人就想捅出亂子,我們需要更多的警察。”最後,《艾奇斯托電訊報》終於接受了這個建議。一片不起眼的豆腐塊——比人的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的小烏雲般的短文——似乎暗指當地的警察對付不了新增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