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能屈能伸(第3/11頁)

“那又是為什麽呢?”

“你又來了!你抱怨說別人不給你工作做,可一旦我拿出點真正的工作給你做,你又希望在動筆之前得知全盤計劃。這沒有意義。這不是這裏做事情的方式。你只要做好交給你的工作。如果你確實幹得不錯,那你很快就會了解實情。你看來還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一支軍隊。”

馬克說:“無論如何,我又不是記者,我來這裏不是為了給報紙寫文章。我一開始就盡量向費文思通解釋過了。”

“你越快忘記你來這裏是幹什麽的這些空話,你就適應得越好。我是為你好才這麽說的。斯塔多克,你會寫文章,這是我們要你的原因之一。”

“那我來這裏真是誤會了。”馬克說。在他職業的這個階段,滿足文學虛榮心,已經不能補償人家暗示他的社會學研究無關緊要給他的傷害了。“我無意靠給報紙寫文章來度過余生,即便是我真的要這樣,我也希望在動手寫文章以前,對國研院的政見有多得多的了解。”

“難道沒人告訴你國研院是絕對無政治派別的嗎?”

“別人告訴我的東西太多了,我現在都不知道是頭朝下還是腳朝下了。”馬克說,“我不明白,如果要搞一個新聞噱頭(這個故事就會成為噱頭),怎麽可能沒有政治傾向。能刊登這些關於阿爾卡山的廢話的報紙,究竟是左翼的還是右翼的?”

“兩翼都有,親愛的,都有。”哈德卡索小姐說,“你怎麽就不明白呢?保持一個極左派,一個極右派,彼此極其警惕和害怕對方,這不是絕對必要的嗎?我們就是這樣做事的。任何反對國研院的意見,都會在右翼的報紙上變成左翼的叫囂,反之亦然。如果做得好,雙方會競相放低身價支持我們——去駁斥敵人的詆毀。我們當然沒有政治派別,真正的權力都是這樣的。”

“我不相信你能做到這些,”馬克說,“至少智識人士所讀的報紙是你無法操縱的。”

“這說明你還是娃娃,小子。”哈德卡索小姐說,“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事情正好相反嗎?”

“你什麽意思?”

“你這個傻瓜,正是受過教育的讀者才會被欺騙。不好騙的都是別人。你什麽時候看見過有相信報紙的工人?工人都毫不猶豫地相信報紙都是宣傳,從來不看頭版。他買報紙是為了看足球比賽的比分,以及姑娘摔出窗外,梅費爾[1]的公寓發現屍體這類花邊新聞。這樣的工人才讓我們頭疼。我們不得不調教他。但是受過教育的智識公眾,那些讀精英周刊的人,卻不需要調教。他們已經調教好了,會相信一切事情。”

“我也是你所說的智識階層中的一員,”馬克帶著微笑說,“我就是不相信。”

“天哪!”“仙女”說,“你的眼睛到哪去了?看看這些周報是怎麽得逞的!就拿《每周質詢報》來說,這就是你會看的報紙。基本英語[2]本來只是一個天馬行空的劍橋教師的創意,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一旦保守黨的首相也贊許了,《質詢報》立刻就聲稱基本英語威脅了我們語言的純潔性。十年來,君主制既奢侈又毫無意義,不是嗎?可是當溫莎公爵[3]退位之時,《質詢報》不是在兩周內就傳得所有的保皇黨和正統派人手一份嗎?他們可曾漏下一名讀者?你難道看不出嗎?有教養的讀者,不管是幹什麽的,無論如何都要讀精英周刊的。他就是不能不讀,他已經被調教好了。”

“好啊,”馬克說,“這都很有意思,但這都和我無關,哈德卡索小姐,首先我不想做記者,即便想做,也想做個誠實的記者。”

“好得很,”哈德卡索小姐說,“那你除了搞糟你自己的工作以外,所能做的就是幫著摧毀這個國家,也許還要摧毀全人類。”

一直以來,她說話時都有種私密的腔調,現在這腔調沒有了,變成了威嚇的斷言。馬克心中,做守法良民、做老實人的心,剛剛在談話中蘇醒,就又畏縮回去;他的另一種心態更為強大,此刻緊張兮兮地趕緊跳了出來,這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要被人拒之門外的心態。

他說:“我不是說……不是說沒有看出你說的要點,只不過在疑惑……”

“這對我來說沒什麽兩樣,斯塔多克,”哈德卡索小姐最後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如果你不喜歡這份工作,那當然是你的事。你可以去找副總把這事了了。他可不喜歡有人辭職,不過當然你還是可以辭職的。他會因此教訓下費文思通為什麽帶你進來,我想這些你都懂。”

一提到費文思通,馬克突然想起他回到艾奇斯托,安分守己地當個布萊克頓學院的研究員的這個計劃是否可行,在此之前,這個計劃看來還有些不著邊際。他以什麽名義回去呢?他還能不能是布萊克頓學院內部小圈子的一員?要是他不再被“進步派”所信任,而被扔到泰爾福德和朱厄爾之流中,那簡直是不能忍受的。這幾天來他一直在做美夢,教師的薪水之低,和美夢簡直不能比。婚後的開支已經比他所預計的要高了。他又突然懷疑起加入國研院俱樂部的200鎊會員費。不會吧——這太荒唐了。他們不能催他還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