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清除老古董(第3/9頁)

“我以我的每一個思想,我心的每一次搏動,我的每一滴血,來批判這個該死的信條。”史垂克說,“世界,這個代表死亡的組織和體系,正是憑著這一套詭辯,回避和閹割了耶穌的教誨。天主要正義,要對此世彼世進行審判,這本來是很明白的,卻被這套詭辯弄成了教士的狡詐和故弄玄虛。上帝之國就要在這裏實現,在塵世實現。而且將會實現。以耶穌之名,世人皆要拜倒。以耶穌之名,我和世上所有有組織的宗教都一刀兩斷。”

一提到耶穌的名義,這個能對著女聽眾坦然大談墮胎和性變態問題的馬克,感覺自己如此尷尬,甚至臉頰都微微發紅,然後發現臉越來越紅,直至面紅耳赤,這時他不禁對自己,也對史垂克大為光火。他就是受不了這種談話。自從在學校裏上《聖經》課那依然鮮活的慘痛記憶以來,他還從未感覺這麽不自在過。他嘟囔著說,史垂克忽略了技術。

“技術!”史垂克分外輕蔑地說,“我談的可不是技術,年輕人,我說的是主耶穌。技術是空談——是謊話——是煙霧彈——是富人的把戲。我可是在煤井裏,在我女兒的棺材旁,發現的上帝。如果有人認為技術就像救生棉一樣,能在那偉大和可怕的審判日保護他們,他們會發現自己錯了。留心聽我說,審判將要到來,上帝之國將要降臨在這裏:在此塵世,在此國度。科學的力量是工具。一個不可阻擋的武器,所有國研院的人都知道。為什麽科學是無敵的武器呢?”

“因為科學基於觀測。”馬克提出。

史垂克大叫:“科學是無敵的武器,因為科學握在上帝手中。既是審判的武器,也是拯救的工具。而沒有一所教堂能看出我所說的這一點。他們都是盲目的。他們之所以盲目,是因為那些肮臟的破爛玩意兒人本主義、文化、人道主義、自由主義,還有他們的罪惡,或者說是他們自認為的罪惡,其實這自認為的罪惡,乃是真正的罪中最輕者。所以我才變得如此孑然一身:貧窮、衰弱、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卻是世上僅存的先知。我知道上帝將掌握力量。所以你看見力量的地方,你就看見了上帝即將降臨的跡象。這就是為什麽,我加入了共產主義者和唯物主義者的隊伍,只要他們的行動會促進上帝的降臨,不管什麽樣的行列我都加入。這些隊伍中即便是最弱者,也覺得生活慘痛,因而殘酷無情,全心奉獻,準備犧牲一切人生的意義,這在有組織的宗教那些令人惡心的偽善話語中是找不到的。”

“這就是說,”馬克說,“就當前的業務來看,你和國研院的計劃之間的合作是沒有界限的?”

“拋下所有合作的想法吧!”史垂克說,“難道黏土和陶器合作嗎?還是居魯士[2]和上帝合作了?國研院的這些人將被上帝所用,我也是。不過是上帝的工具和媒介。但這就和你相關了,年輕人,你無法選擇你是被上帝所用,還是不被用。手一觸犁,即永無返回之路。沒有人能脫離國研院。那些打算回頭的人都死於曠野。可問題在於,你是否滿足於只做上帝的工具,一旦在上帝手中完成使命就被拋開——上帝曾借你審判他人,現在審判要降到你的頭上——還是你會成為獲得上帝遺產的人?這千真萬確,你知道的。聖徒們將接管整個地球——可能一年內就會獲得英國——只有聖徒,別無他人。你不知道我們將審判天使嗎?”他突然壓低了嗓門說:“真正的復活現在就在進行,真正不死的生命,就在此塵世上,你會看到的。”

馬克說:“我說,現在已經過了十點二十,我們還是去委員會吧。”

史垂克一言不發,隨著馬克轉身而走,馬克既不想沿著這個話題再說下去,也很想知道一件事,於是他開口說:“剛才發生了一件惱人的事情。我的錢包不見了。裏面錢不多,只有三鎊。但裏面還有信件和其他東西,這可麻煩了。我是不是該向什麽人反映一下?”

史垂克說:“你可以去找總管家。”

◆〇◆

委員會開了兩個小時的會,由副總監主持。他主持會議既緩慢,又東拉西扯。馬克根據他在布萊克頓的經驗推斷,很快就搞清楚了,國研院的真正工作一定是在別的地方展開的。他也正是這樣預料的。他很現實,不會以為自己初來乍到就會進入國研院類似布萊克頓的“進步派”那樣的內部小圈子。可他也希望自己不會在這個徒有虛名的委員會裏虛度太久。這天上午會議的主要議程就是已經在艾奇斯托開展的工作的詳情。顯然國研院獲得了某種勝利,從而有權推倒街角的小諾曼教堂。“一般反對意見當然已經提交討論。”威瑟說。馬克對建築沒興趣,他對溫德河彼岸就像對妻子一樣知之甚少,所以一直心不在焉。直到會議即將結束時,威瑟才談到了一樁大大聳人聽聞的事情。他說,他相信在座的絕大多數人已經聽說了這個讓人非常悲痛的消息,(馬克暗想:為什麽當會議主席的都拿這句話開頭呢?)然而他的職責使然,必須要以半官方的方式通報大家。他所說的當然是威廉·辛吉斯特慘遭謀殺一事。從會議主席副總監那拐彎抹角又引經據典的描述中,馬克大致聽出來,清晨四點半,波特小道上,有人發現“暴雪”比爾躺在他的汽車旁,頭部遭鈍器打擊,死亡已數小時。威瑟先生說他鬥膽認為,委員會在悲痛之中欣慰地聽說國研院的院警在五點前就到達了犯罪現場,本地警方和蘇格蘭場[3]都允諾通力合作。他還認為,要不是場合不太合適,他本會歡迎通過動議,向哈德卡索小姐表達全體成員必然一致懷有的感謝,可能還要向她祝賀:她領導下的院警和國家的警力合作無間。這是該慘劇中最大的寬慰了,威瑟也指出,這也是未來工作的一個好跡象。此時,會議桌上響起一陣端莊而低緩的掌聲。威瑟先生又詳盡地談起了死者。他說,他們都對辛吉斯特決定退出國研院深感遺憾,也完全理解他的動機。死生永訣並不能改變死者生前和幾乎所有的國研院同僚之間真誠的關系——威瑟說他甚至可以說,死者和所有同僚之間都是這樣,無一例外。訃告(用羅利[4]的精妙詩文寫就)讓威瑟的天賦大有用武之地,他長篇大論地發表演說。最後建議所有人都起立默哀一分鐘,以志緬懷威廉·辛吉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