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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塞姆現在認真地朝大山高處爬,幾分鐘後便從林中走到低坡上。他又繼續上坡。坡很陡,他不得不手腳並用地爬了半個小時,卻發現自己幾乎不覺得勞累。這令他很不解。他再一次來到波浪樹區域。風吹著旗幟狀的樹葉,但這次不是朝山下飄,而是向山上飄。他走的路看著令人稱奇,因為它穿越一條寬闊的藍色瀑布,瀑布不正常地,彎彎曲曲地,泛著白沫流向高處。每當風稍停片刻時,旗幟狀葉子的最邊緣處就因重力而卷回來,看著就像浪頭被大風打回來一樣。他繼續在這個區域穿行了很長時間,雖從未真的感到需要休息,但他還是偶爾休息休息。他現在已經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回望山谷,他發現已和出發地那裏的水晶懸崖處於同一水平線。他看到,在懸崖更遠處,陸地堆積成一整個同樣半透明的荒地,並最終形成一種如鏡面般的台地。要是在我們星球上無遮攔的陽光下,這會亮得沒法睜眼看。但在這裏,它只是受皮爾蘭德拉的天空從海洋裏接收的波動影響的、瞬息千變萬化、顫動不已、令人眼花繚亂的強光。台地的左邊是一些淡綠色的巖石山頂。他繼續前行。那些山頂和台地逐漸下沉,變得越來越小。突然,在離它們更遠處升起一團淡淡的如蒸發起來的薄霧,薄霧為紫英石、祖母綠和金色的混合色。他到高處時,霧體的邊緣也升高了,最後變成了海平線,位於山丘上方極高的位置。海變得越來越大,山越來越少,海平線一直上升,直到他身後的低山就像躺在碗狀的海裏的底部一樣。但在前方,綿延不斷的山坡時藍時紫,時而又隨煙一般的波浪樹波動著上升,沖向天空。現在他遇到唱歌生物的那個林木茂盛的山谷已不見蹤影。他出發地的那座山看著不過是一座大山山坡上的一個小土堆。空中沒有鳥兒,旗幟狀樹葉下也沒有任何活物。他繼續不知疲倦地前進,腳後跟一直在微微地流著血。他不寂寞,也不畏懼。他沒有到達山頂的奢望,甚至也不考慮可否到達山頂,以及為什麽要到那裏。此刻,對他而言,不停地攀爬不是一個過程,而是一種狀態,一種他很滿足的生命狀態。他曾一度認為自己已經死了,因而感覺不到疲倦——因為已經沒有身體了。但他腳後跟上的傷使他確信,情況並非如此。果真是那種情形的話,這些山就該是穿越死亡之山,那他的這個行程就再精彩,再奇特不過了。

那一夜,他躺在波浪樹幹之間的坡地上,頭上有香氣襲人、能遮風擋雨、竊竊私語的樹頂。天明時,他再度啟程。起初,他在濃霧中爬行。霧散時,他發現自己已爬得很高,海凹陷下去,似乎把他包圍了,除一邊敞開外,四周都封閉了。在敞開的那一邊,他看到了玫瑰紅的山頂,不再很遙遠。他還看到兩個離得最近的山峰之間有個豁口,他透過那個豁口掃了一眼,看到了一個柔軟的、發紅的東西。這時,他有一陣奇異的混雜的感覺——他一方面感到自己完全有義務進入那個被各山峰守衛的秘密之地,同時又有一種非法侵入的感覺。他不敢上那個豁口,也不敢不上。他希望能看到一個背著烈焰聖劍的天使。他知道馬萊蒂在吩咐他勇往直前。“這是我所做的最神聖也是最不神聖的事。”他暗想,但他還是繼續前進了。現在,他就在豁口。左右兩邊都不是紅色的巖石。它們肯定有巖核,但他看到的是被花兒覆蓋的陡峭的山峰——一個形狀像百合花卻又帶著點玫瑰色的東西。不久,他踩著的地面也布滿了同樣的花。他一走路就能踩著它們。在這裏,他流的血不再留下可見的痕跡。

從兩峰之間的地峽處望去,他似乎有點兒在下面的感覺,因為山頂像一只淺杯。他看到一個山谷,有幾畝地那麽大,猶如隱藏在雲端中的雲谷。那是一個純玫瑰紅的山谷,被十到十二個山峰包圍著,中間有一個池塘,純凈清澈,波瀾不驚,與金色的天空融為一體。百合花一直向下延伸生長到池邊,長滿凸凸凹凹的池塘邊緣。在朝他壓來的敬畏感面前,他無任何抵擋之力,只是低頭慢步前進。接近水的邊緣有一個白色的東西。是祭壇?是紅色中的一片白色百合花?是墳墓?但那是誰的墳墓呢?不對,不是墳墓,是口棺材,是敞開口的空棺材,蓋子就在旁邊。

當然,他馬上明白了。這東西與天使們用來把他從地球帶到金星上所用的那個棺材樣的戰車極為相似。這是為他返回做準備的。就算當時他說,“這是用來埋葬我的”,那感受也不會有什麽不同。就在他這麽想時,他逐漸意識到就在他附近有兩處花有些奇怪之處。接著,他發現,這種奇怪的東西是在光裏。接著,他又發現那東西既在空中也在地面。於是,當血液脹滿他的血管,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被削弱狀態的感覺占據了他,他知道他就站在兩個艾迪爾面前。他靜靜地站著。他不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