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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純因精疲力竭,他坐了下來。一直沒給他帶來什麽痛苦的寂寞現在令他恐怖。他無法面對再次襲來的孤獨感。那種令他神魂顛倒、如癡如醉的美景早從他周圍消失。如果把那個人形弄走,這個世界的其余部分都將純粹是個噩夢,將是一個囚禁他的牢房或陷阱。他懷疑自己已開始遭受幻覺的折磨。他似乎看到自己永遠住在這個該死的島上,永遠是他一個人,但永遠幻想看到人類。這些人會微笑著走上來,向他伸出手,然後在他接近他們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把頭彎向膝蓋,咬緊牙關,試圖恢復頭腦的條理性。起初,他發現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數自己的心跳;他又嘗試了一次,馬上成功了。於是,像得到了神的啟示一樣,一個簡單的想法進入他的腦海:如果他想吸引那個像人一樣的動物的注意,他就得等到它在浪尖上的時候站起來,這樣,它才會在天空背景的映襯下看到他的輪廓。

他想等他所站立的海岸變成山脊,凸起來,隨著他的奇異的地塊而搖擺,打手勢。他試了三次。第四次,他成功了。當然,此時毗鄰的島正像山谷一樣躺在他下面。錯不了,那個小黑個子在向他招手。它使自己脫離了一片模糊不清的淡綠色植物形成的背景,開始朝他跑來——也就是穿過橘黃色的原野,朝著他島嶼的近岸跑來。它跑起來很輕松,那原野隆起的表面似乎對它構不成什麽麻煩。突然,它自己的陸地朝後下方展開,一堵巨大的水墻向前推進到兩塊土地之間,並使雙方相互看不見了。過了一小會兒後,蘭塞姆從他所站的浪谷裏看到橘黃色的地塊像移動的山坡一樣沿著他頭頂上微凸的浪坡傾瀉而下。那動物還在跑。兩島之間的寬度大約三十英尺。那動物離他已不足一百碼遠了。現在他知道它不僅僅像人,他就是人——一個橘黃色土地上的綠色的人,綠得像英國花園裏色彩絢麗的綠色甲殼蟲。那人邁著輕盈迅捷的大步從山上向他跑來。接著,海洋擡起了自己的土地,遠在他下面的綠色人身段縮小了,就像從考汶花園劇院的頂層座位看演員一樣。蘭塞姆正站在他的島嶼的邊緣,使勁向前傾著身子喊叫。那綠色的人擡頭仰望。他顯然也在喊叫,手拱成杯形放在嘴邊。但海的咆哮淹沒了他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蘭塞姆的島又陷入浪谷,綠色的海脊擋住了他的視野,真氣死人。他擔心島的間距會增大,這種擔心一直折磨著他。謝天謝地,那塊橘黃色的土地越過浪尖隨他進入谷底。現在,就在岸邊,那陌生人與他面對面站著。見面一瞬間,那雙異族人的眼睛充滿愛意和歡迎,凝視著他的雙眼。隨後,整個臉都變了:他滿臉都是失望和詫異。蘭塞姆自己也不是沒有失望。他意識到,自己被錯當成別的什麽人了。那奔跑、揮手和呼喊本來都不是對他的。那綠色人根本就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很難說為什麽這使他這麽吃驚。就算那東西是人,他見一個男人和見一個女人大概也沒什麽兩樣。但他的確吃驚,以至於只是到兩個島再次分開成獨立的浪谷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什麽也沒對她說,只是像傻瓜一樣盯著她。現在她不見了,他發現自己腦子裏疑慮重重。他被送來就是要見她?他一直在期待奇跡,一直在為奇跡的到來做準備,但不是為一個顯然是由綠石雕刻出來的,卻活著的女神做準備。然而,他突然意識到陪伴著她的東西很奇怪——這是在剛才的現場沒注意到的。她剛才鶴立雞群般地站在一群獸類和鳥類之中——巨大的鴿子色的鳥兒和火焰色的鳥兒、龍們、家鼠大小的像海狸的動物們、海裏的條紋魚們——它們都拜倒在她腳下。難道那景象是他想象出來的?這會是他所擔心的幻覺的開始嗎?或者是另一個神話正來到一個事實存在的世界——或許是一個更可怕的喀耳刻或阿琪娜神話?看她那表情——到底是什麽樣的期待使她見到他那麽失望?

又能看到另外那個島了。那些是動物,他沒看錯。有一二十只在下面圍著她,面對著她,大部分都一動不動,但有些在找自己的位置,就像在儀式上那樣悄無聲息地輕輕移動。鳥兒排成長長的幾列,而且似乎有越來越多的鳥兒不停地落在島上,加入到各個行列中去。五六只像腿短身長的豬那樣的動物——豬世界裏的腿短身長的德國獵犬,從她身後的泡泡樹林裏晃晃悠悠地走來參加這個集會。他先前看到在雨中落下的像青蛙般的小動物們在她身邊不停地跳,有時跳得比她頭還高,有時落在她肩膀上。它們的顏色很鮮艷,他一開始錯把它們當做翠鳥。她站在中間看著他。她雙腳並攏,雙手緊貼兩側下垂,目光平視而不顯畏懼,一言不發。蘭塞姆決定發話,他用古太陽系語開始說“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然後又停下來了。綠夫人做了一件讓他毫無思想準備的事情。她揚起一只胳膊指向他——不是因為受到威脅,倒是像邀請別的動物看他。就在同時,她面部表情又變了。他馬上想到她要哭了。然而,她卻突然放聲大笑——一陣接一陣的大笑,直到她整個身子隨之發抖,腰幾乎彎成九十度,把手放在雙膝上。她一直笑個不停,反復用手指他。那些動物——就像我們世界裏的狗那樣模模糊糊地知道有高興的事。於是各色各樣的歡呼雀躍、拍打翅膀、打響鼻、前腿朝天後腿著地站立等動作開始逐一展示。那綠夫人還在不停地笑,直到大浪再次將他們分開,她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