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弑親者

遠方虛幻的小山隨著蘭德視線的移動,不斷變換著它們的位置,蘭德因此感到頭暈目眩。直到他用虛空包圍自己的時候,才感覺好一些,盡管他像逃避死亡一樣想逃避這種狀態,但有的時候,虛空還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自動形成。現在,蘭德覺得即使在虛空中忍耐那種令人不快的閃光,也要比這種眩暈的感覺好一些。無論做些什麽,都好過眺望這片虛幻的大地。他盡量不去看任何東西,除非它們就在他的正前方。

修林兩眼發直,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嗅覺上,仿佛對向前延展的道路根本視而不見。即使有什麽東西引起了嗅罪者的注意,他也只是瞥上一眼,然後又將目光轉回前方,像一頭獵犬那樣,將周圍所有的東西都置之度外。羅亞爾無精打采地騎在馬上,偶爾向周圍瞥一下,便立刻皺緊了眉頭,同時不停地抽動耳朵,低聲對自己說著什麽。

他們又跨過一片焦黑的土地。地上的土壤已然被燒結成塊,在馬蹄的踩踏下發出碎裂的響聲。這些被燒焦的地方呈帶狀分布,寬的足有一裏,窄的也有一兩百步,全部是東西走向,像箭矢一樣筆直。蘭德兩次看見了這種焦土帶的末端。一次是他們騎馬穿越焦土帶的時候,一次他們只是從旁邊經過。焦土帶在末端都匯聚成一個點——至少蘭德看見的是如此。不過他猜想所有這些焦土帶應該都是這個樣子。

還在伊蒙村的時候,蘭德曾經看見沃特裏·愛丁為陽之日裝飾一輛大車。他在上面用鮮亮的顏色描繪各種場景,再用繁復的蔓草圖案將它們包圍起來。在固定圖案的時候,沃特裏會先用刷子的尖端點在車廂上輕輕拉動刷子,同時逐漸用力按下,刷子描出的線就會愈來愈粗。畫過中點之後,他再逐漸提起刷子,最後以一個尖端結束整條線。現在蘭德眼前的這片焦土帶就是這樣的,仿佛是有人用一把巨大的火焰刷將它們繪在大地上。

燒焦的地面上寸草不生,但有些焦土卻給人一種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被燒過的感覺。空氣中沒有任何焦灰的味道。蘭德下馬拾起一根燒焦的樹枝,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同樣聞不到任何燒焦味。這裏的燒灼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土地上還是長不出任何東西。放眼望去,大地上綠色與黑色交錯分布,其間沒有任何緩沖。

但即使是綠色的地方,也讓人感覺有種無法釋懷的死寂。雖然地上長滿了草,樹上長滿了葉,但每樣東西看起來都是那麽淡而無色,仿佛被洗滌過太多次,又在太陽底下曝曬太久的舊衣服。沒有鳥獸,沒有鷹在空中飛翔,沒有狐在草間奔竄。蘭德甚至聽不見任何一聲最細微的鳥鳴,看不見任何一只最普通的蜜蜂或蝴蝶。有幾次,他們跨越溪流,清澈的溪水在松軟的土地上切出深而陡峻的河床。馬匹必須從一側河岸爬下去,再從另一側爬上來。溪水清澈見底,但除了馬蹄濺起的河泥之外,溪中什麽都看不見。沒有魚和蝌蚪在水中遊泳,沒有水蜘蛛在水面浮行,也沒有蜻蜓在水上飄飛。

又趕了一段路,蘭德想起水瓶裏的水所剩無幾,便示意兩名同伴和他一起停在一條小溪旁。眼前的溪水,將是他們今後一段時間裏惟一的飲水,而他們至今都不知道這水是否能喝。蘭德趴在溪邊,用手舀了一捧水,灌進嘴裏。是他把羅亞爾和修林帶到這裏來的,他要為他們的安全負責。溪水毫無味道,仿佛曾經被煮開過一樣。他們又上馬前行了一段路,直到蘭德感覺自己並沒有什麽異常,才告訴另外兩人,這裏的水是可以喝的。不過那兩個人顯然也像蘭德一樣不喜歡這種水。羅亞爾在第一次喝這種水的時候,做了個鬼臉,而他們的馬匹也很不情願地把舌頭放進溪水裏,喝水的時候,還不斷搖晃著腦袋。

不過,在這個地方,蘭德還是發現了一種生命的痕跡。至少他認為那是。有兩次,他看見天空中有一條纖細的條紋正向前延伸,有點像雲朵飄飛的痕跡。但那條線非常平直,不像某種自然現象。只是蘭德想不出是什麽導致了這種情況。他沒有跟同伴們提起這件事。也許他們並沒有看見。修林一直全神貫注地追蹤敵人的足跡。而羅亞爾只是低頭沉思。他們根本沒有發現這種線條的存在。

那天上午,當他們趕路的時候,羅亞爾突然從馬上跳下來,一言不發地朝一叢巨大的金雀花樹走去。這種植物的主幹不到一步高,從末端分生出許多僵硬挺直的支幹,支幹的末端再分生出許多細枝,變成了茂密的一大蓬。所以,它也被稱為掃帚花。

蘭德停住大紅,想問問羅亞爾要做什麽,但巨森靈的神態卻讓人覺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所以蘭德並沒有開口。羅亞爾對那棵樹凝視了半晌,將雙手覆在一株金雀花樹的樹幹上,開始用渾厚、溫柔的聲音哼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