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搜神 五 術有正邪(第4/4頁)

鳴臯子一怔,微微一笑道:“無心,你也已經不是正一門下了,為什麽還要如此回護?”

“人不在山,心在師門。術有正邪,道則一也,師父不聞訶利帝母事麽?”

“術有正邪,道則一也”這八個字是當初宗真與無心初識時,見無心身懷眾多邪術,這般對他說的。所謂邪術,只消不是傷天害理,用在正道上,亦可成道,而一念不正,由道入魔易,立身堅定,由魔入道亦不難。所謂訶利帝母,便是密宗的大藥叉女歡喜母。佛經中有個傳說,《毗奈耶雜事》第三十一曰:“往昔王舍城中有獨覺佛出世,為設大會,有五百人各飾身共詣芳園,途中遇懷妊牧牛女持酪漿來,勸同赴園。女喜之舞蹈,遂墮胎兒。諸人等舍之赴園內,女獨止而懊惱,便以酪漿買五百庵沒羅果,見獨覺佛來女傍,頂禮而供養之,發一惡願曰:‘我欲來世,生王舍城中盡食人子。’由此惡願,舍彼身後,生為王舍城娑多藥叉長女,與健陀羅國半叉羅藥叉長子半支迦藥叉婚,生五百兒,恃其豪強日日食王舍城男女。佛以方便隱鬼女一子。鬼女悲嘆求之,知在佛邊。佛曰:‘汝有五百子,尚憐一子,況余人但有一二耶?’”說的是當初王舍城有獨覺佛出世,設下大會,有五百人前去赴會,路上遇到一個懷孕的牧羊女,便請她一同赴會,牧羊女大喜過望,手舞足蹈之下以致小產,那五百人便棄之不顧。於是牧羊女發下毒誓,說來世要吃盡王舍城的孩子。後來成為王舍城娑多藥叉的長女,與健陀羅國半叉羅藥叉長子半支迦藥叉成婚後生了五百子,日日食人子女,被人稱為訶利帝母,即“暴惡母”之意。佛祖將她一個兒子藏了起來,訶利帝母探聽得兒子在佛祖身邊,便去哭求佛祖開恩釋放,佛祖說:“你有五百子,尚憐一子,何況旁人唯有一兩個孩子。”訶利帝母因此大徹大悟,痛改前非,終成護佑小兒之神,便是俗稱的九子魔母。無心當初借居龍蓮寺,心緒不佳,便看看佛經。他雖是道士,對佛道之爭看得極淡,佛經中的微言大義也解不得許多,記得的只是這些有趣的小故事。只是這話說說容易,宗真雖是有道高僧,心中仍有正邪之見,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弟子無念偷學了破魔八劍便要將他逐出門去了。

鳴臯子呆了呆,道:“果然,果然。”眼中隱隱又現出一絲殺氣,笛子已慢慢放到了唇邊。哪知這時,遠遠地突然傳來一聲佛號。

這聲佛號極其嘹亮,也不知是誰在中夜忽發佛號。鳴臯子面色變了變,卻見無心面色淡然,眼中卻隱隱有些關切,心裏不知為何一軟,嘆道:“無心,你再想想吧。”笛子湊到唇邊吹出幾個曲調,六丁六甲如僵屍還魂,一下又閃到鳴臯子身周。

鳴臯子的胡床已斷成一堆碎片,他撣了撣道袍,揚聲道:“無心,你縱然自認俠義,奈何在別人眼中,你終究是邪魔外道。”施施然帶著六丁六甲走了。六丁六甲中甲戌已亡,甲子丁卯身負重傷,但剩下的十一人仍如忠犬一般跟在鳴臯子身後,對已死去的同伴連正眼也不看一看。

他們走得甚快,一轉眼便已轉過一個山角。轉過山角,甲子心中卻大為不忿,見走得已遠,無心的身影還呆呆地站在山坡上,他低聲道:“宗主,就這般虎頭蛇尾麽放了他們麽?”

他們截殺丹增,是為了奪取落在丹增手中的白虎神。哪知奪到的骨灰竟然平平無奇,哪裏附有神煞了,還只道是中了密宗之計,這一趟勞而無功,連底細也被人猜破。這甲子是六丁六甲領頭之人,心想:“多半是宗主又要打什麽主意。”哪知他剛一說,鳴臯子忽地一個踉蹌,嘴裏嘔出一口黑血來。他大吃一驚,扶住鳴臯子,道:“宗主,你沒事吧?”心中大為震驚。鳴臯子的本領他們是知道的,縱然不是天下第一,那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沒想到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傷。

鳴臯子嘔出這口血,臉色倒大大見好,抹了抹嘴角,微微一笑,道:“甲子,你還不曾發現麽?方才這聲佛號正是金閣寺的獅子吼功夫。”

甲子吃了一驚,道:“惠立今日不是在勝軍寺中麽?他怎麽會來?”

“多半是無心用了什麽法子召來的。”這聲佛號沉雄穩重,來的不是惠立本人,就是他三大弟子中的人物。若是身上無傷,鳴臯子自然不懼,但此時他連番惡戰,已力不從心,方才無心若真個要動手,那自己多半便要陰溝裏翻船,鬧個兩敗俱傷,說不定還會折在這小子手下。但無心最後還是沒有動手,讓自己安然離去,顯然仍存香火之念。他將手指放在眼前,指上還沾著一些血跡,又笑了笑,喃喃道:“無心,你一定會來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