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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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師徒四人趕奔西天,說不盡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歷過了夏月炎天,幾場雨一下,天很快冷下來,天上的雲變得稀薄,有時中午也會刮風,一陣緊似一陣,沙覺得冷,手和腳都冷。八戒挺高興,他喜歡看看沙,沙常常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腳上穿著一雙磨破的僧鞋,全神貫注的,露著一節很好看的白色脖子。冬末的夜裏,忽然聞到空氣中溫暖濕潤的春天將至的氣味,或者秋天的微寒,都會叫他心情愉悅,“太好了,天又冷了。”八戒說,天暖和了,天冷了,天又暖和了,他和很多人一樣不斷地以歡樂的心情期待著每個新春、每個新夏,期待著新月和新年,常常覺得自己期待的事情姍姍來遲,自然的本質是這樣,人們在渴望回到派遣他來的地方去,回死亡的故鄉。“好冷。”沙忍不住說。八戒說:“冷麽?”走過去握住沙的手呵了口暖氣,笑嘻嘻地說:“要加衣服了。”沙點點頭,八戒微笑著擡頭,看到很遠的天邊飛過幾只黑色的鳥,遠處的山很蒼涼,一個接一個的山頭,漠漠的,連綿不斷,“果然秋已經深了。”八戒喃喃道。遠處的山峰裏傳來一聲不知道什麽鳥的叫聲,冷清而空空蕩蕩的。八戒覺得挺好,就是大家話少了點兒,不知道是不是累的,是夠累的。

這段路走了幾天,卻漸漸熱起來,起初以為是天時不正、秋行夏令,再走一段更加燠熱,熱得邪門。唐僧的蒼白額頭上沁出了細細汗珠,他勒馬,路旁有座莊院,紅瓦蓋的房舍,紅磚砌的垣墻,紅油門扇,紅漆板榻,一片都是紅的。唐僧道:“行者,你去那人家問個消息,看這炎熱是什麽緣故。”

行者綽下大路,徑至門前叩問,主人迎出,聽聞是前去西天取經之人,連忙請四人入裏坐,教小的們看茶,一壁廂辦飯。行者詢問天氣,主人道:“離這兒西面六十裏遠就是火焰山,所以這兒沒有四季之分,是一年熱到頭的。”

八戒道:“火焰山?”

主人道:“是啊,那座山上有八百裏高的火焰,四周圍寸草不生,正是去西方的必由之路,假使要過山去,銅腦殼鐵身體也會化成汁呢。”

行者問道:“既然這樣,哪裏還有收成?”

主人道:“有個鐵扇仙的。她有柄芭蕉扇,求得來,一扇熄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我們就布種,及時收割,才有的五谷養生。”

行者問道:“鐵扇仙住在哪裏呀?問她借扇子用一用,扇熄那火焰山的火焰,我們好過去,這兒依時收種得以安生。”

主人道:“在翠雲山,翠雲山芭蕉洞。我們去拜仙山,往回走一個月,離著一千四百五六十裏吧。師傅要去,吃些茶飯,辦些幹糧。”

行者笑道:“不用。”向師傅欠了欠身,道:“就回來。”

唐僧點點頭,行者走出屋子,將身一聳,跳上一朵彤雲離去。

2

翠雲山山勢嵯峨,松柳郁郁蒼蒼,但聽不到有獸唳鳥鳴,只有輕飄飄的風穿過木葉之間的細小的動靜,隨風傳來陣陣清幽的野花香氣,分外顯出寂靜,不知什麽地方開著的一叢一叢一簇一簇的好花兒開過以後,又兀自悄悄敗落了。依稀還辨得出人踏出的路徑,就快要被柔亂的草木生長覆蓋了。行者憑空覺得這山中帶著一股淡淡的哀怨,他即沿著山路向深處尋去,只聽到自己腳下踩倒生草落葉的聲響,由於太過安靜,甚至辨得出是怎樣的一株植物被踏彎碾碎,不由得生出一份過分的憐憫之心,每走一步的感覺都奇奇怪怪的,就這樣來到芭蕉洞口。

芭蕉洞口垂覆著攀攀扯扯的藤蘿,洞口地上長滿了青翠欲滴的苔蘚,行者叫了聲門,洞門開了,裏面走出一個女童,手裏提著花籃,肩上擔著鋤子,行者上前迎著,合掌道:“小師傅,麻煩轉報一聲,我是上西天求經的人,在西方路上,難過火焰山,特來借芭蕉扇一用。”女童道:“哦,取經的,你等著,我去給你通報。”那女童一轉身就走了。

過了一會兒出來一個女子,一頭青絲隨便攏了幾個發髻垂著,斜斜墜著一支簪子,玉顏消瘦,眉頭輕輕擰著。行者一見,一驚,叫道:“羅刹。”那女子腳下猛地頓住,睜大了眼睛怔怔望著行者,過了一會兒眼睛裏閃亮亮的就要落下淚來。行者又輕輕喚了一聲:“羅刹,原來是你。”羅刹的眼淚就珠子似地顆顆滾落下來,“孫悟空,孫悟空。”行者聽到她叫他五百年前的名字,也是心裏莫名一疼,道:“嫂子,是我,你可還好?”羅刹道:“我怎麽會好?”行者道:“怎麽了?哥哥呢?哥哥可還好?”羅刹淚如雨下:“五百年前,他就不見了!”

羅刹又道:“五百年前,你們就都不見了!我尋不著你們,我……我怎麽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