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們的盛宴 第四十七章 若寒。焚門記(第3/8頁)

“而現在這裏已成為一片廢墟。”若寒刻薄地嘲諷道。

“不。焦土之上,已生綠蘊。”NAVA答得堅決。

“是誰讓這裏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若寒問道。

“是那個背叛我的騎士,將這裏付之一炬。”NAVA輕輕嘆息。“他讓我更相信,潛藏於人心底部的暴戾如獸一般,難以被發現、卻易一觸即發。”

然後女孩笑笑,彎腰從一株半人高的侏儒火杉樹下搬出盆纖弱單薄的植物,“這小家夥叫旱禾,長勢不錯吧?”在若寒看來,那只是一株不起眼的草本植物,扁平葉片、圓錐螽花、纖弱而低矮的莖稈,即便在這座荒蕪頹敗的栽培園,也顯得更為垂頭喪氣。

“你看,死去植物的灰燼,更好地滋養了新生命。”NAVA浮現微笑,興奮地說,“看,這就是生命的卑賤本性。”

若寒並未理會她,轉而冷冷觀望四周的一切,這裏有羽片邊緣生出細小翼脯的桫欏;嬌艷欲滴的嬋娟蘭顫動著試圖掙脫醜陋根系的擁簇;熱唇草慌張咽下腐糜之花,轉而張開諂媚奉承的假笑雙唇;龍藤與宿主被生硬嫁接,令人吃驚地纖細如繩;更遠處,原本許多潛伏於土層之下的碎葉蕨張開氣孔,努力發出微弱的喘聲。這裏的植物鬼怪而熱情,隱隱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我不喜歡這裏,”若寒重復說道。

“生存於這片世界何其艱難,並不是每個生命都可以僅憑喜歡與否來選擇自己的道路。”NAVA冷冷說完,捧起旱禾的花盆,靠著火杉樹幹席地而坐。於是就在若寒的注視之下,她與膝上佝僂蒼白的植物開始了一段對話。

這張紅唇發出的每個音節,綠眼睛都未放過;那株植物顫曳的窸窣之聲,亦不曾錯過絲毫。然而對若寒而言,植物的語言依然陌生而神秘,即便她已擁有NAVA的耳朵、NAVA的雙唇,可NAVA與植物交流的真實含義,她仍然不得而知。

那株旱禾始終維持佝僂的姿態,在黑眼睛的面前蜷曲葉軸、收攏葉片,好似一名害羞而保守的學生,黑眼睛的語調起初輕柔,漸漸變得生冷,如同嚴厲的訓斥與責難,而旱禾的姿態並未改觀,它始終謙恭而卑微。

他們交談了許久。若寒觀察到越來越多的植物正聚攏過來,如同好奇的觀眾圍觀一場辯論。是的,植物之間可以聽懂相互的語言。女孩與旱禾之間的談話,它們都屏息傾聽著。

交談轉為長時間的談判。輕柔、生冷、熱情、暴怒、疲乏,黑眼睛的語調隨著交談而不斷變化,她所欲求的,這株矮小植物始終未曾妥協。謙恭而卑微,誠然如此,可謙卑的態度之下,卻隱藏著不輕易低頭的見解。若寒忽然直覺,黑眼睛的耐心已接近盡頭,一場風暴正醞釀在她的眉間。

果然,女孩撒下花盆,負氣起身踱步,黑眼睛滿蘊怒火,若寒感覺到抽搐的線條爬到了這具身體的面頰上。

那夥植物隨即圍了上去,將旱禾的花盆圍在中間,一些植物的枝葉劇烈顫栗,似乎言辭激烈的辯論;許多植物幼仔費力攀爬而來,伸入帶有聽器的節肢湊熱鬧。

它們在嘀咕,它們在爭辯,它們在慫恿,它們在勸說。

“你對它說了什麽?”若寒忍不住開口發問。

“旱禾原本是生長在城外盆地的耐旱草木,身材矮小,我向它許諾樹根與枝幹,從此,它的莖稈可以直接生長於枝幹,而非土壤。它的後代將更高大、更強壯。”NAVA回答。

“如此甚好的條件,你又要求何樣的代價呢?”

“呵,親愛,你真了解我呢。”NAVA笑著回答,“作為代價,我要求它提高體內的纖維素含量,僅此而已。”

忽然,一只蝗躍上女孩的肩膀,朝著那簇竊竊私語的植物齜開猩烈的大顎,綠眼睛本能地感到心驚,耳邊卻傳來NAVA沉靜溫和的安慰:“莫急,莫急。親愛,我們拭目以待。”

於是那只蝗安靜地合上了門齒。

醜陋嘴唇在大王花的花心裏劇烈抖動,肉質的花瓣癱軟垂地;嬋娟蘭噤聲垂淚,扯過葉片遮掩花蕾;被同時嫁接與寄宿的那株侏儒火杉冷眼無語;桫欏的莖鱗片紛紛揚起,露出其下紫褐色的毛囊,如憤怒翕張的長鼻。仔細看來,植物們的反應各有不同,這一切,綠眼睛都收於眼底。

它們在嘀咕,它們在爭辯,它們在慫恿,它們在勸說。若寒感到這具身體的雙拳時而攥緊時而放松;黑眼睛不發一言,神色肅穆。

等待良久,植物們終於蜷縮著分開,露出當中無精打采的旱禾,那株植物此刻更加卑微蒼白,面對黑眼睛,它微微晃動了幾下葉脈,花穗頂部出現了細小的黑點。

喉間立時傳出NAVA的驚喜呼聲,她輕輕地從那株小植物的花穗上摘下一些細小種子,撚起放在綠眼睛之前,“看,你知道這些是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