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四十四章 囈樹。婚禮

夜裏。盛大的婚宴。

朱唇相吻,執手,環腰。兩名舞者長裙及地,圓舞波漾。卻並非男子與女子,而為女子與女子。

夜裏。眾人飲與食,觥籌交錯,紙醉金迷。

一具小提琴纖唱漸微細了去,角落裏低音提琴嗚咽聲四起。最後所有的光都滅了。人在黑暗裏怯聲咀嚼。

火把,插在鐵片馬鬃間,鋼鐵齒輪參差咬合的響動,鐵蹄沉重,由遠及近。直到宴廳之央,兩匹機械馬馬首相觸相抵,人視線兩端的微光,相觸了。

鐵馬屈膝下跪,兩只窈窕人影跨下馬背。火把煜煜,人始看清是她與她,長裙及地。機械馬俯首背身慢步而去,然後,成群的提琴突然爆發節奏,女子與女子向眾人俯首致意,隨即展袖而舞。

一曲舞罷,圍觀者掌聲經久不絕,我亦在人群裏觀察著微笑著,躲在人們的身後看這一對麗人,似乎遙不可及。

圓舞,一曲續一曲。此刻,女子與女子似已全然沉浸於彼此。身側,濃妝少婦嫉妒她們珠光寶氣的瑪瑙掛鏈,一手揉搓著自己細如發絲的金鏈;山羊胡男子則奮力在擁擠的餐桌騰留一角放下畫布,他筆下的那對女子像已接近完工;大腹便便的肥胖男子則已倒在餐台之下,鼾聲叠起;年幼的小女孩爬上餐椅舉起台布的一角,摳出兩只黑洞窺看璧人,滿臉羞赧;不遠處發型奇特的青年男子們吹響尖利口哨,渴望引起舞者的注意;即便筵席的另一處角落遠遠泛起騷亂,璧人對舞的節拍亦不曾錯亂,騷亂亦頃刻後便得平息。相同的窈窕身姿,相同的華美裙擺以及對稱的曼妙舞步,美呵,心裏禁不住喜愛之情。忽又亟亟環顧四周,人群已為之癲狂,是的,無人注意到我,無人念及著我,那麽這喜愛亦是安全的。

她們何以相愛呢?人言情愛為和諧之美,陰與陽互生互補,和而不同才相互吸引。你們何以相愛呢?我心中默默叨念。

我來到眾生百度,尋找到一個與我相同的靈魂,有著別無二致的美,真好,那我們就在一起吧。一個陌生的女聲驟然在心中響起,心潮砰動。

她在她的心目裏,本質便是深愛的自我,有如鏡戀。是我的默默自語,亦作我的陳言直述。

除了你,沒有人猜得我的心意,真好。那個女聲輕輕說。你可作我們倆的知己呢。

那個聲音在聽,那個聲音會說。

知己……人呵,可否同時擁有兩份愛情呢?稍獲慫恿,思想的羈絆但在此刻消散,我不禁心生欲念,眼前的帷幔緩緩降下,女子與女子伺候在肩膀兩側,含苞而笑。當本應專注於一人的愛情可被等分或恣意分隔時,或許那並非無可替代的愛情了,而為深若海底洞的純粹欲望。我用力晃去頭腦萌生的幻影,如此告誡自己。

心底裏那個女聲噗嗤笑了,我心頭一驚。我都聽見了,女聲道,如此為幻想糾結的人兒倒也罕見,尚未得到,便為心中的臆想左右糾結左右自責,自顧自喜愛兩個人,何罪之有。

倘若可以得到……我暗自輕嘆,倘若可以得到……

你若恩寵於我們,亦可得到我們倆的恩寵。女聲繼續道,她便是我,我便是她,我們是不分彼此的。來,那個聲音仿佛有了觸感,向我伸手過來。

我握住,於是身周的一切悄然褪色,歸於黑暗。

光,有駁常理般由心底點燃,隨後雙眼才得蘇醒。

一架古鋼琴彈奏拗直的曲,琴鍵起起落落,琴凳卻空無一人。

倏然回首。眼前的,正是那一對女子。

當我的目光落在其中之一時,那雙烏黑雙瞳開口了:“我是魔王的女兒,我的名字叫做NAVA。”她擁有烏黑的長發,黑發覆額,蒼白的皮膚。我膽怯與那雙黑眼睛對視,視線躲閃。

“我是皇帝的女兒,我的名字叫做Naya。”另一個緊接著說道,她擁有一頭紅發,以及白皙而略顯蒼白的肌膚,而Naya的瞳仁為鮮紅之色。我望著那雙紅眼睛,成群的蘋果自幕後的階梯一一滾落,洶湧便若如此,無須采刈,唾手可得。

“我叫囈樹。”我誠惶誠恐地說,偷望黑眼睛女孩,發現她的視線從未從我的身上離開過。她在笑。她像極擁有鋒利殺器的對手,遮掩脅迫的蜂刺卻又以美麗外表而萬般誘惑。

“你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黑眼睛女孩贊道,“有兩雙這般美麗的眼睛不離左右,真好。”言畢,她在紅眼睛女孩的臉頰上輕輕一吻,深情為表,挑逗為裏。

另一邊,一雙嬌小的手已觸碰到我的臉頰,是溫熱的:“你有一張堅毅的下巴,最勇敢的戰士總伴以最為決意的鬥志。”紅眼睛女孩道,“你可願意向皇帝起誓,誓言保護他的女兒以及他女兒的愛人麽?”

“我願意。”不覺已單膝跪地。我看見黑眼睛在紅眼睛的酥肩後竊笑。那自稱魔王的女兒,而我卻不知魔王為何物。我只有偶爾從商店的顧客中聽取到那些關於皇室的秘聞,亦在深夜後見過孤獨穿行於街巷的皇帝的衛隊,皇帝作為這片大地主宰的現實從未被我關注,僅僅作為這片土地的象征而已,而在此刻,這具象征卻驟然擁有了意義,我被不知名的虛榮與興奮伴隨著,亦滑過一絲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