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三十六章 囈樹。母巢之口(第2/5頁)

我決定將花萼片逐一擊破。

火的炙烤想必無限痛苦,那株植物拍打著巨大的萼片,可拍擊卻每每落空,那些在地表移動的來犯之敵遠較它自身的動作來得敏捷。一片萼片重重拍擊到地面,擊碎數十塊地磚,花萼中空的莖脈奔騰著流淌液體,隨著肌纖維收縮,萼片正欲緩緩收攏復位到高處,一根根冰涼的鐵鏈卻自疾馳奔行的微小之物飛甩而出,鐵鏈根部的四爪錨紛紛勾住萼片。然後,衛士們高呼著皇帝萬歲的口號,策馬反向拖動,厚重的萼片終被拉倒在地,一名小個子手提瀝青桶攀上萼片,將瀝青澆在倒地掙紮的萼片之上,從葉端到葉基,而後,點火,萼片顫抖著劇烈掙紮,逐漸在火焰的高溫中失去蠻力,最終被化為焦炭。

用這個方法,我們燒毀了這株植物裸露於地表的多數萼片,剩下的不再貿然出擊,而那些伊始放肆穿梭的觸須,也開始收斂並縮回黑暗角落,只可惜我們手中的火把也所剩無幾,僅可在植株周身維持斷斷續續的火環,並據此相互對峙著。我正思忖如何才可打破僵局。忽見眼前那具被稱作母巢的植物開始收縮,花萼與花冠皆急劇收攏,觸須們蜷縮在裸露的根系底部,不再放肆,而花萼片的顏色卻漸漸由墨綠色轉為深橙,並於萼片表面浮現星星點點的圓形黑斑,伴以萼片的急劇膨脹。我直覺有什麽即將發生。不祥之兆。急忙呼喊大家,將手中所剩的火把悉數投擲而出。火把紛紛砸在花萼片表層,一些成功地燃燒起來,一些則滑落在地無情熄滅。

而後,那些浮現於萼片的圓形黑斑,開始悉數翕張,像極了植物的氣孔,一只一只節肢生物從中探出三角腦袋,觸角轉動,三對步足攀抓氣孔壁緩緩爬出氣孔。先是一只,兩只,隨後則愈來愈多,不計其數。一旦觸及地面,這些六足短腿的硬殼昆蟲便開始群起向我們發動進攻。起先,我們仍可維持著圓圈狀的隊形環繞植株疾馳,而它們只略高於機械馬的踝關節,許多六足蟲喪身於機械馬的鐵蹄之下,屍泥飛濺沾到我的馬褲,可這些身長不及馬刀的六足蟲們依舊潮水般地朝我們湧來。當它們爬到馬腹之上,我的騎士們尚且能從容揮動馬刀將這些小怪物劈碎,可它們的數量沒有止境,更多的從氣孔之中蜂擁而出,源源不絕。一旦它們得以爬到騎士的身上,便張開尾刺,尋找鎧甲的間隙蜇入人的身體。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衛士被六足蟲蟄中,從馬背跌落倒在蟲海之中消失不見。一回頭,我的衛士們只剩下三分之一。

我意識到不妙。正欲下令撤退,突然,入口處的蟲海紛紛避讓,地磚裂開,又一株植物猛然破土而出,擋在我們與出口之間。

它們布滿了整座建築,整個空間,我視野的全部。自四面八方劈頭蓋臉地撲來,盡管我的馬刀每一次揮砍都不落空,它們的數量卻越來越多。從大腿、腰部、上臂傳遞來的重量可以感覺到我身上已攀附了數只六足蟲,我奮力揮手掃下這些小怪物,剩下的一只仍徒勞地挪動尾刺試圖在我鎧甲的縫隙中尋找弱點。我用馬刀挑起它甩在了馬蹄之下,而這時,我感到另一邊的大腿被蟄中了,我一把擰下它的三角腦袋,後者隨即從我大腿上滑下跌落。起初,我並未在意,繼續率隊在建築中騎行,妄圖能找到一個出口。漸漸,疼痛伴隨著瘙癢自手背、脖頸傳遞而來;漸漸,這疼痛愈漸強烈,並混雜著麻木感。最後,我的脊背亦被蟄中,暈厥感順著脊髓倏然由下至上,將我重重從馬背上拉下,黑暗頓時撲倒了我。

醒來。

五色氤氳溫潤著我裸露的皮膚,透入眼睛的光溫存柔軟,青綠加一絲洋紅,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我像在一場夢境中漂浮。

“身處這裏,你的靈魂會比上面這個世界更容易離析於身體之外。”一個聲音說道,很輕柔,是女孩的聲音。

茂密的綠葉片遮擋了我的雙眼,我看不見她,但意識到她是誰,她便是NAVA。

“你是來刺殺我的吧?你們失敗了。”然後我被告之,忠於我的衛士已悉數被殺,連同所有謀反者。“我尊敬你對皇室的衷心,縱然他什麽也不是。”

而我居然反應平靜。

“我喜歡你堪稱愚蠢的勇氣,很純粹。”女孩繼續說著,一只小手輕觸我的胸膛,手指柔軟溫熱,“你駕乘機械馬的身姿何其決絕而無畏,這種活物與機械的關系,以你之身演繹為一場悲劇落幕,我竟為之心疼,這還是第一次。真好。”然後手指慢慢觸及我的頸部,“你的前世應是一頭勇猛的獸。”

我扭動身體試圖動彈。

“切莫亂動,還差一點,你可就痊愈了。”她的手掌觸到我的額頭,我渾身作一記冷顫。“你要知道,這座世界以循環而封閉的方式運轉。人以果蔬為食,一旦身死便沉入地下,汲為植物的養分;同樣,尾鼴的毒液或許對於人類致命,可對於另一種生物,卻等同於一捧甘釀。沒有絕對,因此才得以維持循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