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三十五章 巡。牧光者

大洋起伏,蜘蛛蟹停止漫爬。地震,巨浪越過長長的灘塗,吞沒至大地之心,擊碎了土磚壘砌的房屋與村民。

海底,巨物蘇醒過來,蠢蠢欲動。頂上,微光粼粼,巨物騰起,以舒展的姿勢緩緩扇動寬廣的胸鰭向上飛翔,直破海浪飛入夜空。

這一切,自然落在那雙窺看世界的黑眼睛裏。黑暗裏忽然有了聲音。

父。你看。

我看到了,本以為是Archaeopteryx,若它也淪落至此,則雲之城想必已然盡歿。

父。此為何物?我好生歡喜,喜歡它的魯莽與巨碩。

一個陰郁的聲音在角落低聲說:那是Archar,我的造物,我忠實的追隨者,我早知它必步我後塵。

少女回首,凝視角落裏英俊男子的眼睛,蘊含一枚碧藍水晶掉落在地,摔為粉碎的悲傷,她伸手撫摸著男子的面頰,以示安慰。而男子垂下眼睛,視線渾濁,記憶開始回溯,仿佛見到自己伸手穿過那片銀白的寧靜湖面,觸及底下腥潮的水草。

雲間法典第二千七百一十條:走獸不得涉足雲城禁地。

雲層,縫隙湛藍。綠原之央,男子向著光緩緩睜開雙眼,同為湛藍色,當他放眼遠望草原直至地平線,眾生便在他的注視下得到寬恕。草原,細草在微風中起伏碎波,三兩只白獸哺息在草原之間,風在耳際以嗔愛的語言輕拂。駐足,男子舒展雙翼,廣大而潔白,大塊大塊的白色雲團在他的頭頂緩慢移動。男子似是滿意了的,輕點地面向遠處飛去。

綠原,巨方石。鐫刻著古禽穿越雲層的身姿,雲層邊緣的瀑布傾瀉於觸及雲層的雙翼,雲之城隱現,是祖先遺留下的圖案。男子伸出手指細細觸摸,圖案之上,為一行題字:“眾生享盡輪回,必得見雲之城——DARKEN。”男子嘴角隱現難以察覺的微笑,他拾來綠藤蔓將署名“DARKEN”遮蔽起來。

他的名字,叫做巡。奉長老院之名,在草原行走找尋DARKEN的遺跡,並加以清除。

苦心尋覓的,意外覓得的,皆為雲的旨意,皆為因緣。身後,不知不覺佇立著一只雄偉的白獸,它的左耳留著壯年時爭鬥的傷痕。

巡微微頷首,後退幾步,與猛獸保持著距離。

我留意著你,數日來,你尋訪了這片草原之上幾乎所有的聖跡。

是的。我來自於雲之城。

雲之城?夢境之地呵。聖教我們義,繪以壯美之境,我卻僅可想象不得親見,長久,心中便無法寧靜。

撥開隱現的題字,男子沉吟,這座世界已為每種生靈制定了無法逾越的規律。不如安於輪回吧,你將以另一種更為俊美的面目見到雲上世界。

你所言的,便是死亡罷?呵。聖以壯美之境誘惑我們,難道是促我們速死?

巡微微皺眉:循於規律,遵從平靜之心,便知心之所向。

白獸望著方石,我在草原上遍尋了聖跡,長久,只想親眼一見雲之城。難道雲的恩典需我們以死亡來交換?呵。聖跡教我們堅韌強健,而不是懦弱自棄。

男子低頭沉思,然後說,你所言確鑿,日光之下,聖的意志必將執行。

白晝之央,雲之城。巡把一頭白獸帶至神殿廣場,被無情逐出。

廣原之央,白石之下。獸群齊聚。白獸飽受屈辱,忿然怒吼。聖給予萬物以愛,對於恩寵的,情有獨鐘,對於鄙夷的,聽之任之。難道我們竟是這般微不足道!

男子垂下頭,長久懺悔,他低聲道:萬物皆應平等。不分高低,不論貴賤。

白獸怒斥道:昔日,古使者下到草原,向萬眾描繪大美層雲、清美雲城,莫非那只為望梅止渴的誑語?莫非我們除卻羨慕無可作為?真乃笑柄啊!昨日,我得以親見雲層,比壁畫更壯美,比傳說更綺麗。莫非我們生而有罪?徒然在苟活與嫉妒耗盡余生,竟不可一瞻雲上世界麽?

群獸激昂,男子深深嘆息,舉目望天。天空湛藍,如他的雙眼。他不再回應白獸的斥責,張開雙翼離開草原。

雲間法典第二千七百一十一條:私自造物者,死。

藍湖。朝暉在水面折射奇妙的光芒,波濤緩慢地起伏,巡駐足於此,靜謐而孤獨,卻自信空前。他正在聽從內心的聲音。門長時間對他關閉,祈願終得回應,那一側的光芒終於穿透門的隙縫,耀目而正當。當他再度擡眼之時,欲求之物,已得滿足。

少年背光向你走來,雙手捧一束光芒。伸手,攤開。勇氣與信念,刹那自湖畔回蕩整個湖面。

男子自語道:日光之下,聖的意志必將執行。掌心的光芒緩緩起了波瀾,默默流瀉於湖中。不久,湖水震宕,波峰湧起,移時,巨物扇動著胸鰭沖破水面騰起,湖水自其兩翼傾瀉而下。自由呵自由。

這是本不存於這座世界的造物,巡稱之為,Archar,藍湖之子。一張巨口,以湖水為飲塵埃為食,軀體寬而平;一對三角形胸鰭,長達數裏,尾細長,頭鰭為一對肉足,當它再次貼近湖面時,肉足卷起湖水舀入巨口。胸腹之下,成群的幼禽跟隨著巨物身軀飛翔,它們並不覺它為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