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十八章 囈樹。魔王的女兒(第2/9頁)

我一時語塞。

“你甚至對她的絕美執拗一無所知。寬恕?笑話。我自己都未寬恕自己。”她切切地說道。

我咬緊嘴唇,無論如何安慰,都無法令她平靜寬慰。若寒暴戾的一面再次顯露,她站起身來,將所有夠得到的物品砸碎在我面前,帆船模型、瓷畫、高腳杯,隨後又劃開自己的手腕,藏青色的血如眼淚般流淌滴落。

我呆坐在暴風驟雨中央,沒有試圖阻止她。她如同一個發脾氣的孩童,哭過鬧過,累了,便會歸於平靜。

果不其然。不過一會,她倚墻而坐,歪著頭,嘴角掛著詭異的笑。

“你所謂的靈魂也罷,懸玄的信念也罷,我不關心,亦不想再多過問,你自有保留秘密的自由。”我低沉開口,打破沉默,“事已至此,懊悔自責已無濟於事。若誠心彌補,你奪走什麽,便歸還什麽。”

“以血還血,以靈易靈。”我補充說道。

“可我奪走的,是我的靈魂的生命。”她喃喃說道。

“那便把你的生命還給她。”話說出口,不免覺得可笑。難道每個人的身體,不正是其自身靈魂的棲息地麽?

可眼前的女孩卻陷入了沉思,“你的提議冒險而大膽。”釋然的笑容漸漸重現她青春的臉龐,“危險而非凡。然而,不妨就此一試。”她出聲笑著,似乎解決了糾結已久的謎題,然後拋下目瞪口呆的我,轉身大步走出房間。

房門在她身後又無聲地合上了。

子夜。我在無人的街心花園找到她。

若寒獨自立在一大叢斑葉疆南星之前,背著我嚶嚶自語,腳邊擺著那盆她鐘愛的復樹,黑暗裏散發熒熒微光。

“跟我回去吧。”我知道有些植物會在夜間因由饑餓而變得富攻擊性,“這些植物並非善輩,我們不可再打攪它們。”

“任何生物都是無辜的,有罪的是它們的創造者。它們只是被規則所引導,屈從自身的欲望行事而已。”若寒將臉龐湊近一個巨大的花苞,“我好奇這株植物未來的果實,是否真如我所期許那般,擁有美麗而脆弱的羽翅。”她的話語似與老友交談般自然,更將臉頰貼近一株斑葉疆南星的花萼,而我則不時擔心那些高過成人的鋸齒狀消化葉猛然將女孩卷入它的口器。

幸而那株植物保持了安靜與友好,若寒輕撫它的肉穗花序,以示告別,然後回頭朝我笑道,“你的擔心已是多余,縈繞已久的懊悔已經釋然,如得到疏通的河道。想來,我該感激你的提議呢。”她彎腰捧起復樹,朝我慢慢走來。

而我覺察到了她的異樣。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麽了?”只見她的覆額黑發下,一只綠眼睛流下淚水,一只黑眼睛淌下鮮血。

“我把生命還給了靈魂,這便是代價。這只綠眼睛,代表了我的靈魂,她正為失去本來的生命而悲傷,卻不安於所獲的新生。你瞧,就連虛無的靈魂都難以滿足呢。”

“可你的眼睛在流血。”

“因我的身體憎惡被靈魂所占據。本來,欲望支配著這具身體,現在,卻需要和靈魂共同分享。你要知道,任何欲望,都是自私而吝嗇的。”

我擡起手,拭去她眼角的鮮血,在唇邊嘗了嘗,甘甜如飴;又嘗了嘗她的眼淚,苦澀異常。

“你的身上有兩種氣味,兩味氣息。”我捧起她的臉龐。“鮮甜與苦澀,鮮活與絕望。”

若寒苦笑一聲,蘸了蘸自己的眼淚,把手指含在嘴裏,沉吟片刻,才開口道,“我不該流眼淚。”她伸出手捂住那只流淚的綠眼睛。“父告誡我,在人面前流淚,是示弱的表現。”

“可我是你的保護者,不是嗎?”我試圖將女孩擁入懷裏,可她雙手捧著那一小株復樹死死不放。“在我的保護之下,你自有柔弱的權力。”

“呵”,女孩笑了,“我只是喜歡被你保護的感覺而已,不代表我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然後她用力推開我,雙眼再度恢復為黑色,同時眼角的血跡亦消失匿跡。

見我驚訝的神情,若寒微笑著遞來那盆微散熒光的復樹,“說到氣味。你聞聞,在這株小生命身上,你可嗅到光芒的氣味?”

我接過那株熒光植物,使勁聞了聞,沒有任何味道,既無尋常草本植物帶有的清新香氣,亦無羊齒植物通常所帶的腐朽氣味。我搖了搖頭。

“很好。嗅不到光芒的氣味,只能說明你業已在光明中生活長久,遺忘了光本身的氣味。”若寒笑得詭異,“你可知道,對於那些長時間生活在無光世界裏的眾人,他們能夠嗅出光的氣味,即便絲毫的微光,亦能分辨得一清二楚。”然後她抓起我的雙手,舉到眼前,“親愛,請同我一起感激吾主,是他賜給了我們這座世界,以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