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後(第3/12頁)

“科利舅舅!”亞倫尖叫道。他母親隨即沖了上去,摟住從鬼門關逃出來、步履蹣跚的兄弟。亞倫跑上前去,撐住他的另一條胳臂,扶住他站穩腳跟。

“科利,你在這裏——我們還以為你——”希爾維哭訴。科利很少離開他那位於鎮中廣場的店鋪。亞倫的母親常常提起自己以前怎麽和弟弟一同經營蹄鐵修理鋪,直到一個叫傑夫的小夥子開始故意弄壞馬蹄,借口去他家修蹄的故事。

“我是過來找安娜·卡特的——”科利有氣無力地答道。他抓了把自己的頭發,已把一整撮頭發扯了下來。“匆忙中,我們剛打開地窖大門,他們就突破了魔印力場……”他膝蓋一軟,整個兩百斤重的身子像山一樣壓在亞倫和希爾維身上,最後直接跪倒在被燒得發黑的焦土中,失聲痛哭起來。

亞倫看向其他幸存者,安娜·卡特不在其中。

當小孩路過身邊時,科利突然感到喉嚨一緊。他認識他們、他們的家人,熟悉他們家的裏裏外外,甚至對他們家畜的名字都了如指掌。他們路過時和他短暫目光交會,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他從他們眼中看見了攻擊時的慘象——自己被推入某個狹窄的地洞,而其他擠不進來的人只得回頭面對惡魔以及大火。他突然開始大口喘氣,無法抑制,直到傑夫在他背上使勁拍了一巴掌,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在他們匆匆吃完冰冷的午餐時,小鎮的另一端又響起了嗚咽的號角聲。

“不會一天來兩次吧?”希爾維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捂住嘴。

“呸!”西莉雅回道,“中午?用用腦子吧,女孩!”

“那是?”

西莉雅不去理她,起身找尋帶號角的聯絡員,安排他們回應對方的訊號。凱文·馬許已拿出隨身攜帶的號角,潮濕沼澤的居民都會攜帶號角,因為在沼澤中十分容易迷路,沒有人希望當沼澤惡魔出現時還待在沼澤裏。凱文的嘴鼓得像青蛙一樣,吹出一連串音調。

“信使的號角。”蓄著灰胡子的克倫·馬許告訴希爾維。他是凱文的父親,也是潮濕沼澤的村長。“他們大概注意到了這邊的濃煙。凱文正在用號角告訴他們這裏發生的事情,以及我們的位置。”

“春天的信使?”亞倫問,“我們上個月才播完種啊!我還以為他們會像往年一樣,要在秋收後才來。”

“去年秋天信使就沒來過。”克倫埋怨道。嚼樹根剩下的褐色泡沫汁液自他那缺了的牙縫中流出來。“我們都很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以為今年秋天前信使也不會再帶鹽來了。或許地心魔物曾經攻陷了自由城邦,切斷了我們之間的生命道路。”

“地心魔物絕不可能攻陷自由城邦的。”亞倫說。

“亞倫,閉嘴。”希爾維低聲道,“真沒禮貌,怎麽能這樣跟長輩說話!”

“讓他說。”克倫道,“去過自由城邦嗎,孩子?”

“沒有。”亞倫承認。

“認識任何去過的人嗎?”

“沒有。”亞倫回道。

“那你憑啥說這種話?”克倫問,“除了信使,從來沒有人到過自由城邦的任一座城市。他們是唯一有勇氣穿過黑夜,周遊天下的人。誰也說不出自由城邦和提貝溪有多大不同?如果地心魔物有辦法攻陷我們,自然也可以攻陷他們。”

“老霍格就是來自自由城邦,”亞倫反駁道。洛斯克·霍格是鎮上最有錢的男人。他是鎮上雜貨鋪的老板。而他的雜貨鋪是整個提貝溪鎮的交易市場。

“是呀,”克倫說,“老霍格還告訴過我,對他而言,一趟旅程就夠了。他本來打算待幾年就回去,後來覺得不值得冒險。所以你可以問問他自由城邦是否比其他地方過得安全。”

亞倫不願相信這種說法,世上一定有安全的地方。但剛剛那個被逼入地窖的畫面再度浮現在眼前,他明白——夜幕降臨,那將是惡魔的世界,對人類來說,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

信使一個小時後才趕到。他是個高個子,三十出頭,留著一頭棕色短發,以及短而濃密的胡須。寬厚的肩膀上披著金屬鎖鏈編織而成的鎧甲,外罩一襲黑色長鬥篷,加上皮褲和靴子。他的坐騎是一匹氣勢非凡的棕色駿馬。他接近時神情嚴肅,但擡頭挺胸,傲氣十足。他環顧眾人,毫無困難地認出正在發號施令的地方官。他調轉馬頭,朝她走去。

他身後跟著一輛由兩頭深棕色騾子拉的騾車。駕車的是位吟遊詩人。他的衣服是由色彩明亮的花布拼織而成的,椅子旁放著一把精致的魯特琴。亞倫從沒見過那種像是淺紅蘿蔔色的頭發。而他的皮膚蒼白得仿佛不曾照過太陽。他的雙肩下垂,無精打采。

一年來一次的信使總會帶位吟遊詩人同行做伴。對於小孩以及某些愛湊熱鬧的大人而言,吟遊詩人比信使還重要。就像亞倫印象中那樣,以前每年來的都是同一位吟遊詩人,頭發花白,但個性開朗,活力十足。眼前這個新人比較年輕,而且看來有點陰郁。小孩立刻圍了上去,年輕的吟遊詩人精神為之一振,疲憊之態瞬間消失。亞倫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轉眼間,吟遊詩人已跳下騾車,在小孩的歡呼聲中拋擲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