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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之園的正中央,有一座小山丘,站在那裏可以俯瞰精靈的家園,山頂上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樹,這就是他們稱為艾爾奎斯樹的神奇樹木,但她正在緩慢、無可避免地走向死亡。她漫長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過去昭示艾爾奎斯樹健康狀況的無比美麗已然消逝,她完美的形體比例也不復見。銀白色的樹皮從樹幹和樹枝剝落,變黑腐爛,成條狀垂掛下來,像爛掉的皮膚。鮮紅色的樹葉因為枯萎而緊緊卷起,地上也掉滿了落葉,幹枯的外皮在風中作響。就像田裏頭以一根竹竿撐起的稻草人一般,光禿禿、瘦巴巴的她站在夜晚的地平線上。

亞拉儂、威爾和安柏麗從山底下無言地擡頭望著她,他們藏在兜帽下的臉擡起來,迎著月光。除了衣袍在微風中飄蕩外,他們三個一動也不動,默默地站立良久。安柏麗終於開口說話了,她細微的聲音卻讓靜謐中彌漫著沉痛的氛圍。

“喔,亞拉儂,她看起來很傷心。”

亞拉儂沒有回答,他高瘦的身子筆直挺立,身上披著長袍,他的臉藏在兜帽的陰影下。紫丁香花的香氣飄送過來,持續了一陣子,然後散去。過了一會兒,安柏麗看著亞拉儂,長袍下的她雙手緊緊環抱著。

“她很痛苦嗎?”

亞拉儂的表情幾乎難以察覺。“或許吧。”

“她快死了嗎?”女孩發問。

“她的生命將盡。她的時間不多了。”

接著是一段長時間的停頓。“你能為她做什麽嗎?”

“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亞拉儂以低沉的聲音溫柔地輕聲說道。

安柏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接受這個事實,讓她打了個寒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威爾疲憊地坐立難安,等待精靈女孩說服她自己。這對她而言並不容易。她甚至沒有想到今晚會在這裏,他們都沒想到。他們本來以為散會後,他們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他們在狂奔到瑞恩谷地,然後與亞拉儂意外重逢之前就已經沒入眠了。他們真的累壞了。

“她正在睡覺。”安柏麗突然輕聲說道。

“她會為你醒來。”亞拉儂回應她。

安柏麗並不想這麽做吧,威爾心想。她從來就不想。她不僅是不願意,她還很害怕。見到她的第一個晚上,在她房子後方的小花園裏,她就已經這麽說了。然而她從未解釋原因。艾爾奎斯樹究竟為什麽讓她這麽害怕?

“我準備好了。”

她簡單地說了這句話,語氣很平靜。亞拉儂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兜帽微微地跟著他的動作垂下來。

“那麽去吧。我們會在這裏等你。”

她並未立刻行動,而是安靜地站立了片刻,就好像在尋求德魯伊更多的協助。但是他並沒有任何動作。她將長袍拉起,開始向前走,爬上緩緩的斜坡,擡頭看著山頂上這棵等待著的靜止、衰頹的大樹。

她沒有往後看。

沒多久她就爬上了山頂,獨自站在艾爾奎斯樹的前方。她站定,但尚未走到伸手可觸及她的地方,只是站在外圍,小小的身軀瑟縮在覆蓋她的黑袍下。她的手臂緊緊收在側邊。從山頂往下看,西境一覽無遺,她感覺自己很渺小,沒有人來保護她。夜晚的涼風吹拂到她臉上,帶著花園的香氣,她深深地呼吸,穩定自己的心緒。

只要一下子就好,她告訴自己。只要一下子。

但是她好害怕!

她仍然不懂為什麽會這樣,直到現在還是如此,這次當然也是。她應該能夠了解這點,她應該能夠掌控。但是她辦不到。情況愈來愈糟。這種恐懼是不合理且無意義的。它一直都存在,像個獵食的野獸潛伏在她的思緒背後,無論何時只要她想到艾爾奎斯樹時,恐懼就會從藏身之處突然出現。她意志堅定地奮力抵抗它,然而它席卷她的內心,壓抑不住,邪惡又黑暗。在海芬斯坦的時候,她能夠壓抑住它,因為在海芬斯坦,讓她恐懼的因素離她很遠,而且已成往事。但是現在,再次回到埃布爾隆,站在不到四米遠的地方,她想起了與艾爾奎斯樹的接觸……

她對於這個回憶感到不寒而栗。她真的害怕這樣的接觸。然而為什麽會這樣?跟艾爾奎斯樹接觸並不會傷害她。只有經由畫面讓艾爾奎斯樹與她的思想溝通時,恐懼感才會出現。這種無以名狀的感覺總是伴隨著接觸而來,從艾爾奎斯樹第一次跟她說話開始就有了。

她的思緒被貓頭鷹輕軟呢喃的叫聲打亂。她發覺自己站在那裏好一陣子了,另外兩個在山下等待的人一定在看著她。她並不希望這樣。

很快地,她走到樹的後方。

亞拉儂和威爾靜靜地看著精靈女孩的黑色身影繞著艾爾奎斯樹走,然後她就不見了蹤影。他們依然站著等了她好一段時間,但是她並未再出現,亞拉儂不發一語地坐在草地上。威爾猶豫了一下,然後坐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