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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看著緊緊綁在腰上、長度已經拖地的古老劍帶,蠟黃嶙峋的雙手順著雕工精細的把手往下摸,觸到了雕刻其上的高舉火炬的手,上頭鍍的金漆已經逐漸剝落,露出底下拋光的劍柄。他緊握把手,仿佛要將力量從劍身抽出來似的。笨蛋!所有人都是笨蛋!竟然不對他放尊重一點,他可是這把神劍的持有人,現世最偉大傳奇的擁有者,而它將會是他……他突然打住,甚至擔心起了周圍那片虛空會看穿他的想法,刺探他的秘密,把劍偷走。

前方的黑暗正等著他入內,奧爾·費恩一臉驚懼,但他已經無路可去。他想起那三個人。一個是高大的巨人,還有一個毫不掩藏恨意的獨臂人,跟一個半人半精靈的小夥子。他對後者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讓他心亂如麻。

他茫然地搖搖頭,開始往前邁進,周遭一片死寂。他一直沒有回首,直到黑暗完全包圍著他,猛烈的疾風和逼人的寒氣取代了原先寧靜的氛圍。當他真的轉過頭去時,真正恐怖的是後面什麽都沒有,四顧全是凝重深沉和穿不透的黑。越向前邁進,風勢愈強,他也開始注意黑暗裏的其他生物。起先他只是模糊意識到,接下來是穿透霧氣的微弱嚎叫聲纏繞在他身旁。最後那些東西開始從濃霧中朝他步步逼近,那些看似活人的人,怯生生地用手指摸他的身體。

他放聲大笑,知道他現在所處的世界早已人事全非,這裏只有絕望地想要逃離永生苦牢的活死人。他加入他們之中,笑著,談著,甚至開心地唱著。他周遭圍繞著來自黑暗世界的生物,他們知道,這個瘋癲的凡人很快就會成為他們的一員,剩下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當他陽壽已盡時,他就會跟他們一樣,永遠迷失。奧爾·費恩再也無法回到族人身邊。

三人在溫和的日頭下連追近兩個小時,現在就跟地精當時一樣,停在那團黑色迷霧的邊緣,審視著進入黑魔君屬地的門檻。這團霧似乎分了層,愈往裏愈黑暗,讓人無法看穿,恐懼之心油然而生。派那蒙來回踱步,目光沒離開過眼前黑霧,試著鼓足信心往前跨出這一步。凱爾賽特粗略地查看附近地面,確認地精真的逃往北邊後就像個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雙臂交叉置於前胸,濃眉下的眼睛罕有生氣。

現在別無選擇了,謝伊心想,他已經拿定了主意,即使暫時失去了地精的蹤跡也不等於毫無希望。從他們開始追捕奧爾·費恩開始,謝伊又恢復了對命運的信念,他相信他們會找到他,拿回沙娜拉之劍。有股力量一直拉著他,跟他說他不會失敗,內心深處某個東西給了他全新的勇氣。他著急地等派那蒙說出繼續往前走的那句話。

“我想我們一定是瘋了,”紅衣賊再次行經謝伊時喃喃說道,“我可以從這道墻裏的空氣裏嗅出死亡的氣息……”他猛地打住,停下來等謝伊說話。

“我們一定要追到他。”謝伊語氣平靜地回復。

派那蒙看向他高大的朋友,但是凱爾賽特還是不動如山。他又等了更久,顯然對巨人打從他們決定深入北境時就不表示任何意見有點心煩意亂。之前只有他們兩人相依為命時,巨人都站在他這一邊支持他,但是最近他卻一反常態,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最後,冒險家肯定地點點頭,三人毅然決然地躍入迷霧中。還好平原一片荒蕪,沒有高低起伏,他們毫無困難地向前走了好一會兒。但隨著四周霧氣愈來愈濃,能見度愈來愈低,他們只能看到其他人模糊的身影。派那蒙馬上叫大家停下來,從背包裏拿出一條繩索,建議大家綁在一起以免走散,完成後便繼續往前走。

一路上寂然無聲,只偶爾傳出靴子走在硬地上的聲音。事實上,霧並不潮濕,但不舒服的黏膩感卻讓謝伊回想起迷霧森林。他們雖然走得很快,還是感受不到風在吹。到最後,他們已經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全然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他們一定已經走了好幾個時辰,但是杳無聲息的黑暗混淆了他們的時間感。身上的繩子讓他們遠離死亡滲進霧裏的孤寂,這一條救命索不但是他們跟其他人,更是他們與後面那個光明世界的聯結。在這個幽冥世界裏,人的感官會窒息而死,任由恐懼恣意撒野。身處其中,可以感受到分割了那些黑暗的死亡的存在,它們斑駁剝落,輕撫著終將死去的凡胎肉體。所有的不真實在黑暗裏都變得能被接受,人類感官的限制全都消失在如夢似幻的往事裏,內心世界的景象、潛意識馬上一躍而起,尋求認同。

沉溺在潛意識裏一度讓人感到歡愉,但接下來不是開心或是討厭,而是直接成了行屍走肉。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安撫著他們的意識,使之變得疲憊厭倦,如食忘憂果而忘卻前塵往事一般,身心皆乏。時間完全消失,迷霧永遠不散。內心深處緩緩出現灼熱的疼痛感,突然穿過謝伊麻木的身體,瞬間解放了他被蒙蔽了的心靈,他胸口的灼燒感愈來愈強烈。雖然還是很昏沉,身體卻異常輕盈,他疲倦地抓著束腰外衣,最後將手放在那股疼痛的來源——那只小皮囊上。他緊緊抓著精靈石,迷失的神智再度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