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謝伊第二天一早醒來,空氣潮濕寒冷,他從暖和的被窩裏爬起來,匆匆穿好衣服。由於他起得太早了,旅館裏還空無一人。當他從自己房間走向大廳時,建築內靜悄悄的。他快速地在壁爐裏生起火來,他的手指都快凍麻木了。山谷的清晨總是如此寒冷,即使是一年中最溫暖的季節亦是如此。穴地谷是一個很好的庇護所,不僅隱蔽不易被人發現,還能躲避北境惡劣氣候的侵襲。當冬春的暴風雪掃過山谷,寒氣凝聚於高地,直到正午的陽光照進來,才能把它驅散。

柴火噼啪作響,謝伊抱住雙臂,弓身靠坐在高背椅上,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亞拉儂怎麽會認識他?自己幾乎沒有離開過穴地谷,如果曾經遇到過,他一定會記得才是。昨晚一番聲明之後,亞拉儂拒絕透露更多,他沉默地吃完晚飯,表示一切等到隔天早上再說,然後又變回謝伊那晚初踏入旅館時所見的那副令人生畏的模樣。餐畢,亞拉儂要求帶他去房間就寢,然後便先行告退了。不管是謝伊還是弗利克,誰都沒有辦法從他嘴裏再聽到有關於穴地谷之行,以及他為何對謝伊感興趣的片言只語。那天夜裏,弗利克將他遇到亞拉儂以及恐怖黑影兩這件事全都告訴了謝伊。

謝伊的思緒又回到最初的疑問上:亞拉儂怎麽會認識他呢?他回想起自己的身世。但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出生於何處,雖然後來被歐姆斯福德家收養,被告知他出生在西境的某個小村落。他的父親在他有記憶前便過世了;他依稀還記得他與母親共同度過的那些年,和精靈小孩玩耍,四周都是大樹和荒野。在他五歲時,母親突然病重,決定重回穴地谷老家。那時她一定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他們抵達山谷後不久,她便撒手人寰了。

他的親戚只剩下遠房表親歐姆斯福德家。當時柯薩·歐姆斯福德才剛喪妻不到一年,經營旅館養大他的兒子弗利克,謝伊成為他們家的一分子後,兩個男孩親如兄弟,同樣都姓歐姆斯福德。謝伊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實姓,他也從來不問;對他來說,歐姆斯福德家就是他唯一的家,他們也對他視如己出。有時候,他會為自己身為混血兒這件事感到煩惱,但弗利克堅決認為那是好事,因為這讓他同時擁有兩個種族的天賦和品格。

他依然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碰見過亞拉儂,也許他們根本就從來沒遇見過。他心不在焉地看著火堆,關於那個陰森浪人的事讓他感到害怕。也許這只是他的想象,但那人好像能夠讀出他的心思,隨時都能看穿他,這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雖然好像很荒謬,不過昨晚在旅館大廳見面後,這個想法就一直縈繞在他心裏;弗利克也有同感,但他表現得更為誇張,連在黑漆漆的臥房裏說話都壓著嗓子,生怕被偷聽,他感覺亞拉儂是個危險人物。

謝伊伸展了一下身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外面已經明亮起來了,他起身添了些柴火,從大廳傳來他父親響亮的抱怨聲,他嘆息一聲,暫時拋開自己的思緒,匆忙趕到廚房幫忙。

一直到接近中午,謝伊才見到亞拉儂,他顯然整個早上都待在房間裏。正當謝伊在屋後樹蔭下休息,吃著自己準備的午餐時,亞拉儂突然從旅館轉角處現身。他父親和弗利克都在忙別的事。前晚的黑暗陌生人在中午的大太陽下依然令人畏懼,依然是那副陰暗的高大身軀,盡管他已經將他的黑鬥篷換成淺灰色的。他微微低頭,走向謝伊,然後坐在谷地人身邊的草地上,心不在焉地看著東邊山頭。兩人沉默許久,直到謝伊忍不住開口。

“你為什麽來谷地,亞拉儂?為什麽要找我?”

那張黝黑的臉轉向他,精瘦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年輕的朋友,這是個無法用三言兩語道盡的問題,也許要回答你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問你。你曾經讀過任何關於北境的歷史嗎?”

他愣住了。

“你知道骷髏王國嗎?”

謝伊聽到這個名字時全身僵硬,這個名字等同於所有恐怖的東西,不管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這是一個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孩子,或是讓在夜晚余燼旁聽故事的大人冷到骨子裏的名詞。這是一個代表鬼怪和妖精,代表狡詐的東部森林地精和遠北大陸巨石魔的名詞。謝伊看著他面前那張陰森的臉,緩緩點頭。亞拉儂停了會兒才繼續往下說。

“我可能是現今還活著的歷史學家當中遊歷最豐富的,除了我之外,過去五百年來鮮少有人踏進過北境。我很了解人族;過去的記憶日漸模糊,也可能是因為近兩千年來,人族的歷史不再輝煌。而今日的人族已經遺忘過去,對當下迷惘,對未來更是無知。人族幾乎都居住在南境,他們完全不了解北境,對東西境也所知甚少。遺憾的是,人族曾經是最有遠見的種族,如今已然變得短視,他們安於現狀,置身世事之外。你要知道,因為那些問題還沒有影響到他們,也因為對過去的恐懼讓他們不敢細想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