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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前,他們已經來到高原的邊上,接著又一路騎下了陰暗的松樹林。暴風雪並沒有在這裏留下多少痕跡。大地上布滿龜裂的巨石,山谷又深又窄,以至於白晝只能持續二十分鐘。一個多風、荒蠻的地方,這種地方總讓人聯想到——

“巨怪。”克恩嗅了嗅空氣的味道。

靈思風在傍晚的紅光中四處張望。突然之間,那些剛才還無比正常的石頭好像活了起來。那些他平日裏不會看上第二眼的陰影全都顯出一副很有深意的樣子。

“我喜歡巨怪。”雙花說。

“不,你不喜歡它們。”靈思風堅定地說,“你不能喜歡它們。它們個子太大,坑坑包包的,而且它們吃人。”

“它們不吃人。”克恩笨拙地滑下馬來,立刻開始按摩膝蓋,“常見的誤解,那是。巨怪從來不吃人。”

“真的?”

“嗯,它們總把人吐出來。沒化消化,明白?一般的巨怪對生活要求不高,只要一塊美味的花崗巖就夠了,也許再加上片石灰石當甜點。我聽說這是因為它們是一種什麽矽溶——溶膠還是什麽。”克恩停下來擦了擦胡子,“緩正就是一種石頭做的。”

靈思風點點頭。當然,安科–莫波克並不是沒有巨怪,經常有人雇它們做保鏢。不過,在巨怪們學會怎麽開門之前,供養它們的費用會比較高昂——自然狀態下,它們離開房間的方式是穿透離自己最近的那堵墻,直接走出去。

在他們拾柴火的時候,克恩繼續解釋道:“巨怪的牙齒,那才是好東西。”

“為什麽?”貝檀問。

“鉆石。必須有鉆石牙齒,你知道。不然怎麽咬得動石頭?而且每年都必須長一互新牙。”

“說到牙——”雙花接過話頭。

“什麽?”

“我注意到——”

“什麽?”

“噢,也沒什麽。”

“嗯?哦。我們還是趁著能看見先把火升起來吧。然後,”克恩的臉沉了下來,“我想我們最好煮點兒湯。”

“這個靈思風最拿手了,”雙花熱心地說,“藥草啊、根莖啊什麽的他全懂。”

克恩看了靈思風一眼,那眼神暗示說,他,克恩,一個字也不相信。

“嗯,那些馬民送了我們些馬肉幹。”他說,“如果你能找到些洋蔥之類的,味道也許能更好些。”

“可我——”靈思風終於還是放棄了爭辯。他的想法是這樣的:反正我知道洋蔥長什麽樣,不就是一種葉片下垂的白色玩意兒,頂上還有點兒綠,應該很好認。

“那我就去找找看,嗯?”

“對。”

“去那邊那片陰沉沉的茂密的灌木叢?”

“好地荒,是的。”

“就是那塊兒有很多深溝的地方,嗯?”

“完美的地荒,要我說。”

“沒錯,我也這麽想。”靈思風苦澀地說。他出發了,心裏思索著吸引洋蔥的方法。無論如何,雖然你經常在菜市場看見它們給繩子吊著,但它們很可能並不是那麽長出來的,也許農民或者別的什麽人有洋蔥獵犬一類的東西,要不就是唱首歌把它們引出來。

他出發了,在落葉和草叢裏漫無邊際地亂竄。此時,有幾顆星星已經出現在天空中:發光真菌在他腳下咯吱作響,就好像為地精們準備的情趣用品;小飛蟲們叮他,其他的東西有的跳開有的滑走,都躲到灌木叢底下沖他發牢騷。靈思風暗自慶幸,還好自己看不見對方的樣子。

“洋蔥?”他輕聲問,“這兒有洋蔥嗎?”

“那株老紫杉旁邊有不少。”他身邊有個聲音回答道。

“啊,”靈思風說,“好極了。”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除了在靈思風耳邊嗡嗡直嚷的蚊子外,誰也沒再吭聲。

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連眼珠也沒轉一下。

然後他說:“打擾一下。”

“什麽事?”

“哪棵是紫杉?”

“長了很多小瘤子、還有深綠色小針葉的。”

“哦,對,我看見了。多謝。”

他沒動彈。最後那個聲音用隨便聊聊的語氣問:“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你不是棵樹,對吧?”靈思風依然直視著前方。

“別傻了。樹不會說話。”

“對不起。最近我跟樹有點兒過節,你知道,跟樹就是那麽回事兒。”

“我不怎麽清楚。我是塊石頭。”

靈思風的語調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好吧,好吧。”他慢慢說道,“嗯,我想我該去摘洋蔥了。”

“好好享受。”

他以一種謹慎而莊嚴的步態向前走去,在灌木叢裏發現了一堆長長的白色東西;他小心地把它們拔出來,然後轉身一看。

不遠處有塊石頭。

事實上到處都是石頭,在這裏,碟形世界的筋骨離地面非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