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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不遠處一個白雪覆蓋的溪谷,老頭的大白馬就拴在一棵枯樹上。它的皮毛柔滑光亮,一看就知道是匹超級戰馬,不過掛在馬鞍上的痔瘡環還是難免有些破壞形象。

只聽一個牙齒漏風的聲音說:“好,把我夯下。包裏有個瓶子,裝了些按摩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靈思風輕手輕腳地把雙花靠在樹幹上,然後借著月光——當然還有那顆張牙舞爪的新恒星的微弱紅光——第一次好好看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

這人只有一只眼睛;另外那只上面蒙著黑色的眼罩。瘦巴巴的身體上無數傷疤縱橫交錯,還正發著肌腱炎。他的牙齒顯然很久以前就決定隱退了。

“你是誰?”靈思風問。

“貝檀。”女孩把滿手臭烘烘的綠色油膏抹在老頭的後背上。她身上有這麽一種氣質:假如你問她,一個女孩被一位白馬英雄從處女血祭拯救之後可能會發生些什麽事情,她大概不會提到什麽按摩油,不過,既然按摩油已經來到了現實中,她就決心勇敢地迎接挑戰。

“我問的是他。”靈思風說。

一只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望著他。

“克恩就是我的名字,孩子。”貝檀的手停止了動作。

“克恩?”她問,“野蠻人克恩?”

“正是。”

“等等,等等,”靈思風道,“克恩可是個大塊頭,脖子像牛一樣粗,胸肌就像一口袋足球。我是說,他是碟形世界最偉大的戰士,他的一生就是一個傳奇。我還記得我祖父說他見過他……我祖父說他……我祖父……”

巫師在對方炯炯的目光下結巴起來。

“噢,”他說,“哦。當然。抱歉。”

“是啊,”克恩嘆了口氣,“沒錯,孩子。我自己的傳奇就是我的一生。”

“天啊,”靈思風道,“你究竟有多大年紀?”

“八十七。”

“但你是最棒的!”貝檀說,“吟遊詩人至今還在歌唱你的事跡。”

克恩聳聳肩,結果疼得嗷了一聲。

“從來沒遇上哪個忠心待我的人。”他氣哼哼地盯著雪景,“這就是我一生的傳奇。在這一行幹了八十年,我得到了些什麽?背痛、痔瘡、消化不良,還有一百個做湯的菜譜。湯!我恨湯!”

貝檀皺起眉頭:“湯?”

“沒錯,湯。”克恩淒涼地說,“全怪我的牙,你知道。只要沒牙,誰也不拿你當回事,他們只會跟你說:來火邊坐,大爺,喝點兒湯——”克恩嚴厲地瞪了靈思風一眼,“你咳什麽咳!”

靈思風轉開了視線,不敢看貝檀的臉。然後,他的心沉了下去。雙花還倚在樹幹上,安詳地昏迷著,但看上去居然一臉責備的神情——當然是在目前環境所允許的前提下。

克恩似乎也想起他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觀光客跟前,撐開對方的兩只眼瞼,檢查了擦傷,最後摸了摸脈搏。

“他去了。”他說。

“死了?”靈思風的內心發生了激烈的爭鬥,足足有一打感情蜂擁而起、開始叫囂。在靈思風插進來維持秩序之前,“安心”完全控制了局面;然後“困惑”、“恐懼”和“傷痛”開始混戰,一直打到“羞愧”從隔壁溜進來,想看看這一陣口角到底是為了什麽。

“不,”克恩若有所思地答道,“不全是,只是——去了。”

“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克恩說,“不過我認識一個人,她可能有張地圖。”

注釋

此人牙齒漏風,所以發音不清。此後不再注明。——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