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往常一樣,黎明的薄霧中響起陣陣鳥鳴,預示著日出的來臨。像往常一樣,一行人中最先準備出發的是沉默寡言的婦人及她們的孩子。愛米爾·雷吉斯神采奕奕地加入隊伍。他拿著手杖,肩頭挎只皮革袋子。至於痛飲一整晚的其他人,看起來就沒那麽精神了。早晨涼爽的空氣令他們清醒了不少,但還不足以抵消曼德拉酒的效力。傑洛特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小屋的角落,腦袋靠在米爾瓦的大腿上。卓爾坦和丹德裏恩枕著彼此的胳膊,睡在一堆曼德拉根上,鼾聲如雷,震得掛在墻上的草藥都在顫抖。珀西瓦爾醉倒在屋外,蜷縮在一棵樸樹下,身上蓋著雷吉斯平時用來擦鞋底的草墊。他們五個展露出不同程度的疲態,也都去了泉水邊撫慰自己幹涸的喉嚨。

等到晨霧消散,彤紅的日頭爬升到芬·卡恩的松林上方,一行人已經踏上旅程,踩著輕快的腳步穿行於古墓之間。雷吉斯走在最前面,珀西瓦爾和丹德裏恩緊隨其後。兩人唱起一首關於三個姐妹和一頭鐵狼的兩段式歌謠,彼此鼓勁兒。卓爾坦·齊瓦跟在他倆身後,牽著栗色馬駒的韁繩。矮人在理發醫師的院子裏找到一根粗糙的梣木棍,這會兒正用它敲打經過的每一塊墓碑,並祈禱這些早已辭世的精靈永遠安息。他肩頭的陸軍元帥話簍子豎起羽毛,不時“嘎”地叫上一聲,顯得不情不願,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米爾瓦是他們當中最不勝酒力的。她走起路來格外艱難,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動作像只頭疼的熊,甚至對馬鞍上的小女孩也愛搭不理。傑洛特沒打算跟她說話,畢竟他自己同樣狀態不佳。

在霧氣和嘹亮——但因為宿醉而有些含混——的歌聲中,一小群農夫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對方早就聽到了他們的動靜,此前一直佇立在古老的墓石之間,灰色的土布外套為他們提供了完美的偽裝。卓爾坦·齊瓦的木棍差點打到其中一人身上,他錯把那人也當成了墓碑。

“唷呵呵!”他大喊道,“各位鄉親,請原諒!俺沒注意到你們。你們好啊!”

十來個農夫低聲回應他的問候,同時臉色陰沉地掃視著眾人。他們手裏攥著鐵鏟、鐵鎬和六尺長的尖木樁。

“你們好啊。”矮人重復一遍,“俺猜你們是從楚特拉河的難民營來的,沒錯吧?”

這次沒人答話,其中一個農夫指了指米爾瓦的坐騎。

“那匹黑馬,”他對其他農夫說,“瞧見沒?”

“黑馬,”另一個農夫舔了舔嘴唇,“哦,沒錯,是匹黑馬。應該用得上。”

“嗯?”卓爾坦注意到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你們是說俺們的黑馬?它咋了?它就是匹馬,又不是長頸鹿,沒啥好吃驚的。好鄉親們,你們來這片墓地幹嗎?”

“你們呢?”農夫說著,懷疑地看了看他們一行人,“你們來這兒幹嗎?”

“俺們買下了這塊地。”矮人說著,直視他的雙眼,又用木棍敲了敲旁邊的墓碑,“俺們正在用步數丈量,確認賣方沒在面積上弄虛作假。”

“我們在狩獵吸血鬼!”

“啥?”

“吸血鬼。”年紀最大的農夫撓了撓臟氈帽下的額頭,強調說,“那個混蛋的巢穴肯定在這兒附近。我們削尖了白楊木樁,現在還要找到那個惡棍,用木樁把他刺穿,叫他再也沒法復活!”

“這口鍋裏還有牧師給我們的聖水!”另一個農夫歡快地喊道,指了指那只容器,“只要灑在吸血怪物身上,就能讓他痛不欲生!”

“哈哈,”卓爾坦·齊瓦笑道,“你們這場狩獵還挺正規的:人數夠多,組織也很有序。你說吸血鬼?鄉親們,這回你們走運了。有位吸血鬼專家正好跟俺們同行,他是個獵……”

他突然停了口,低聲咒罵一句,因為傑洛特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腳踝。

“誰見過那個吸血鬼?”傑洛特朝他的同伴們使個眼色,“你們怎麽知道該來這兒找他?”

農夫們竊竊私語起來。

“沒人見過他,”戴氈帽的農夫最後承認,“也沒聽見過他的動靜。誰能見到他從夜空飛過的身影?誰能聽見他那蝙蝠翅膀發出的聲音?”

“我們沒見過吸血鬼,”另一人補充道,“但我們都見過他那可怕的行徑。自從滿月以來,那個惡魔每晚都會殺死我們的一個同胞。他已經把兩個人撕成了碎片。一個女人,還有個小夥子。簡直太可怕了!吸血鬼把那兩人撕成一條一條的,還喝光了他們的血!我們能怎麽辦?難道傻等到第三個人慘死嗎?”

“可究竟誰說兇手是吸血鬼,不是別的怪物?又是誰覺得它就住在這片墓地附近?”

“是可敬的牧師大人告訴我們的。他是個飽學又虔誠的人,感謝諸神派他來到我們的營地。他說襲擊我們的是個吸血鬼,這是對我們疏忽祈禱和向教會捐贈的懲罰。他正在營地裏念誦禱文,進行各種各樣的驅邪儀式,也是他命令我們來尋找那個不死怪物的墳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