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20頁)

珀迦索斯垂下腦袋和耳朵。

“我說了,毫無畏懼。”

珀迦索斯搖搖頭,韁繩和馬嚼子上的鐵環叮當作響。丹德裏恩踢踢馬腹。珀迦索斯以無奈到誇張的姿態走下河。

緞帶河的水面並不寬,但水草蔓生。沒等他們走到河中央,珀迦索斯的腿上已經拖了一長串水草。馬兒費力又緩慢地走著,每一步都在試圖甩脫惱人的水草。

對岸的灌木叢和赤楊樹看起來很近了,近得讓丹德裏恩的心不斷下沉,幾乎沉到了馬鞍。他知道,騎馬站在河心、被水草纏繞的他是完美的目標,簡直就是個活靶子。在想象中,他能看到拉開的弓弦,還有瞄準他的銳利箭頭。

他用雙腿夾緊馬腹,珀迦索斯卻不樂意了。它非但沒有加快速度,反而停下腳步,擡起尾巴。一團馬糞落進水裏。丹德裏恩長嘆一聲。

“英雄,”他喃喃說道,閉上了眼睛,“未能跨越奔湧的河水。他被許多箭矢貫穿,就此陣亡。他的遺骨沉入蔚藍的水底,覆上翠綠的水藻,從此無人知曉。他的全部痕跡都煙消雲散,只有馬糞存留,順著河水飄向遙遠的大海……”

珀迦索斯顯然輕松了不少,沒等丹德裏恩再次催促,它便歡快地朝對岸走去。等到終於抵岸並擺脫水草之後,它甚至擅自在水邊小跑起來,徹底打濕了丹德裏恩的褲子和靴子。但詩人並沒有發覺,因為他想象中的利箭始終瞄著他的肚子,在他脖頸和後背蔓延的恐懼就像一條碩大、冰冷而又黏滑的水蛭。那片赤楊林後面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在河畔青草地的另一側,聳立著一座黑暗而險惡的林木之墻。

布洛克萊昂森林。

往下遊方面幾步遠的岸邊,躺著一匹馬兒的白骨,蕁麻和蘆葦在它肋骨間生長。那兒還有一具小些的骨骸,顯然不是馬骨。丹德裏恩發起抖來,連忙轉過頭去。

在丹德裏恩催促下,騸馬費力地走出河畔濕地。踩踏爛泥的嘎吱聲和水聲不時傳來,泥巴的味道令人不快。青蛙的呱呱聲暫時停了,周圍一片寂靜。丹德裏恩閉上眼睛。他不再吟誦,也不再即興表演。他的靈感和勇氣都已枯竭,只剩下冰冷而令人厭惡的恐懼。這也是十分強烈的情感,卻與創作沖動徹底絕緣。

珀迦索斯擡起松軟的耳朵,沒精打采地拖曳著腳步,朝那片屬於樹精的森林走去。許多人將其稱為“死亡之森”。

我跨過了邊界,詩人心想,已經沒法回頭了。如果站在河裏或岸邊,她們或許還能放我一馬。但現在不行了。現在我成了入侵者。就像那個人……我也會變成一具骷髏,作為對其他來者的警告……只要這兒出現一個樹精……只要她們看到我……

他在回憶自己看過的箭術競技和比賽,還有鄉間集市的射箭表演。稻草做的箭靶和假人被箭頭刺穿,甚至撕裂。人在中箭時會感覺到什麽?沖擊力?疼痛?或者……什麽都感覺不到?

周圍要麽沒有樹精,要麽就是對方還沒想好該拿他這個孤身騎手怎麽辦。盡管詩人嚇得全身僵硬,卻依然毫發無損。森林入口被濃密的灌木叢和倒下的樹幹遮擋,到處都是樹根和樹枝,不過丹德裏恩反正也沒想走到森林邊緣,更別提深入其中了。他可以承受風險——但他不想自殺。

他非常緩慢地下了馬,把韁繩系在一根暴露的樹根上。他很少這麽做,因為珀迦索斯並不喜歡到處亂跑。但箭矢呼嘯破空時,這馬會有什麽反應,丹德裏恩也說不清。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努力不讓自己和珀迦索斯聽到這種聲音。

他從鞍橋上取下一把魯特琴。這件樂器做工獨特而精美,琴頸又細又長。他撫摸著嵌花的木制琴身,想起這是一位女精靈送給他的禮物。她們會把它送還給那些上古種族……還是留在我的屍體旁邊呢……?

不遠處有棵被狂風刮倒的老樹。詩人坐到樹幹上,讓魯特琴倚著膝蓋。他舔舔嘴唇,在褲子上擦幹手心的汗水。

白晝眼看就要結束。緞帶河上方升起一陣灰白的薄霧,包裹了這片草地。周圍冷了下來。鶴鳴聲在遠處響起又消失,只余刺耳的蛙鳴。

丹德裏恩撥動琴弦。一下,兩下,然後是第三下。他擰動琴栓調調音,然後開始演奏。片刻之後,他唱了起來。

Yviss, m' evelienn vente cáelm en tell

Elaine Ettariel Aep cór me lode deith ess' viell

Yn blath que me darienn

Aen minne vain tegen a me

Yn toin av muirednn que dis eveigh e aep llea…

太陽消失在森林背後。在布洛克萊昂高大古樹的遮蔽下,周圍暗了下來。

Ueassan Lamm feainne renn, ess' ell,

Elaine Ettariel,

Aep cor…

雖然沒有聽到,但他感覺到了另一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