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第3/6頁)

“那你代我去,”伊蒙催促,“給我帶一個見過龍的人來。”

“我?龍?”山姆十分驚愕,“學士,那只是個故事,水手的故事。”這也怪戴利恩。歌手從酒館和妓院帶回千奇百怪的故事,不幸的是,當他聽說龍的故事時已喝醉了,記不起細節。“整件事也許是戴利恩胡編亂造,歌手都這樣,善於編故事。”

“他們善於編故事,”伊蒙學士同意,“但即便最富於想象力的歌曲,也有事實作為基本依據。替我找到那個依據,山姆。”

“我不知問誰,也不知如何問。我只會一點點高等瓦雷利亞語,若他們跟我講布拉佛斯話,我連一半都聽不懂。您會的語言比我多得多,等您好一些,您可以……”

“我什麽時候才會好一些,山姆?告訴我……”

“很快就會好轉的,只要您吃好,睡好,到達舊鎮之後……”

“我到不了舊鎮了,這點我心知肚明。”老人把山姆的胳膊抓得更緊。“我很快就會去見我的兄弟們。他們有的與我用誓言結合,有的以血緣維系,但全都是我的兄弟。還有我父親……他從沒想過繼承王座,可還是得坐上去。他曾說,那是對他的懲罰,為了砸死哥哥那一錘。我祈求他死後能找到有生之年從未體會過的平靜。修士們歌頌恬淡的安息,歌頌卸下防備,向極樂世界遠航,在那裏歡笑,聚會,相互友愛,直至永遠……但假若死亡之墻的背後沒有快樂與甜蜜,只有冰冷、黑暗和痛苦,那該怎麽辦?”

他在恐懼,山姆意識到。“您不會死。您只不過是病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次我熬不過去了,山姆。我做夢……在漆黑的夜裏,我思考那些白天不敢提出的問題。對我而言,若幹年中有個問題始終令我困擾:為什麽諸神奪走我的眼睛和力量,任我在冰天雪地中被人遺忘,卻還要我在世間逗留如此之久?我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對他們有什麽用?”伊蒙師傅斑斑駁駁、瘦如枯枝的手指在瑟瑟顫抖。“因為我記得,山姆,我仍然記得。”

他不明白。“記得什麽?”

“龍,”伊蒙低聲說,“我們家族的悲哀與榮耀。”

“最後一頭龍在你出生前就死了,”山姆說,“你怎麽可能記得它們?”

“我夢見了它們,山姆,我看見天空中有一顆泣血的紅彗星,然後是那紅色。我看到它們在雪地裏的影子,聽到皮革翅膀嘩嘩扇動,感覺到它們灼熱的呼吸。我的兄弟們也夢到過龍,而那些夢要了他們每個人的性命。山姆,我們在依稀流傳的古老預言中顫抖,在殘存的奇跡與恐懼中戰栗,世上的人們再也無法理解……或者……”

“或者什麽?”山姆說。

“……沒什麽。”伊蒙輕笑,“或者我是個瀕死的老糊塗,燒壞了腦子。”他疲倦地閉上白濁的盲眼,然後又迫使它們睜開。“我不該離開長城。雪諾大人或許不明白,但我應該想到。烈火索取,冰雪保存,而那長城……唉,現在回頭已太晚,陌客等在門外不願離去。事務官,你一直對我盡忠職守,請為我辦這最後一件事。去有船的地方,山姆,盡一切可能了解有關龍的消息。”

山姆將手臂輕輕脫出他的抓握。“好的。假如這是您的意願。只不過……”他不知還能說什麽。我沒法拒絕他。他可以沿著舊衣販碼頭的泊位與船塢去找戴利恩。先找到戴利恩,然後一起去船上,最後帶著食物、紅酒和木柴回來,生起爐火,美餐一頓。他站起身。“好吧,假如我要去的話,就該走了。吉莉留下。吉莉,記得把門閂好。”陌客等在門外。

吉莉抱著嬰兒點點頭,眼裏盈滿淚水。她又要哭了,山姆意識到,這超過了他所能忍受的極限。劍帶掛在墻壁的栓子上,旁邊是瓊恩給他的古老的破號角。他摘下劍帶扣到腰間,再將黑羊毛鬥篷披到自己渾圓的肩膀上,彎腰穿過門洞,“噼噼啪啪”地走下木梯,樓梯在他的重壓下呻吟。客棧有兩個正門,一個面朝大街,另一個面向運河,店主此時多半在大廳,他不會給賒賬太久、不受歡迎的客人好臉色看,於是山姆選擇了面朝大街的門走出去。

今晚空氣寒冷,好歹霧不算太濃,山姆感到慶幸。有時,濃密的水汽覆蓋地面,甚至連腳都看不到,有回他差點就一腳踩到水渠裏了。

山姆在孩提時代便讀過布拉佛斯的歷史,夢想有一天能來這裏,看看大海中聳立的威嚴可怕的泰坦巨人,乘坐輕快的蛇舟沿運河遊覽宮殿和廟宇,觀賞刺客的水舞,劍刃在星光下閃爍。現下他到了這裏,卻一心只想離開,一心只想平安抵達舊鎮。

鬥篷被風卷起,他拉好兜帽,沿鵝卵石馬路朝舊衣販碼頭走去。由於劍帶總有滑落至腳踝的危險,因此他不得不邊走邊注意往上提。他始終走在狹小陰暗的巷道裏,以防跟人照面,遇到的每一只貓都讓他的心怦怦直跳……布拉佛斯到處是遊蕩的貓兒。我得找到戴利恩,他心想,戴利恩是守夜人軍團的成員,是我的誓言兄弟,我要跟他一起合計。伊蒙學士沒了力氣,而吉莉即使沒受悲傷的打擊時也很無助,但戴利恩不一樣……不,我不要把人往壞處想。也許他受傷了,所以沒回來。也許他死了,躺在小巷的血泊中,或俯面漂浮在運河裏。每到夜晚,刺客們身著色彩艷麗的服飾招搖過市,他們攜帶細長的佩劍,急切地想證明自己。有些人可以為任何理由開打,有些人則根本不需要理由,而戴利恩素來脾氣暴躁,管不住舌頭,尤其是他喝酒的時候。歌唱戰鬥並不代表他擅長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