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2/6頁)

貝裏伯爵“啪”的一聲收劍回鞘,熄滅了火焰。“對瀕死者施以慈悲,綁上余人手腳,準備審判。”他命令,土匪們依令而行。

審判進行得很快。土匪紛紛出來控訴勇士們的劣跡:洗劫城鎮與村落,焚毀農獲,奸殺婦女,摧殘男人。有人說起被厄特修士帶走的男孩,修士本人則一直哭泣祈禱。“我是一根軟弱的蘆葦,”他告訴貝裏伯爵,“我向戰士祈禱,請求他賜予力量,但神靈卻讓我心靈軟弱。可憐可憐我這軟弱的人兒吧。那些男孩,可愛的男孩……我根本不想傷害他們……”

很快,厄特修士被吊上一棵高大的榆樹,隨脖子套的繩索緩緩搖擺,和出生時一樣一絲不掛。其余“勇士”也一個一個地接受審判。繩索套上脖子時,有人試圖反抗,邊踢腿,邊掙紮。有個十字弓手用濃重的密爾口音不停地喊:“我,當兵的,我,當兵的。”另一個提出帶他們去找金子;還有一個保證會當一名出色的強盜。但最終個個都被扒光衣服,依次綁起來上吊。七弦湯姆用木豎琴為他們彈奏挽歌,索羅斯則祈求光之王焚燒他們的靈魂,直至時間盡頭。

這是一棵血戲子樹,艾莉亞邊看他們搖擺,邊想,燃燒的聖堂為他們蒼白的皮膚蒙上一層陰沉的紅色。不知什麽時候,不知從什麽地方,烏鴉已經來了,她聽它們互相喋喋不休地聒噪,很想知道在說些什麽。艾莉亞不大怕厄特修士,不像怕羅爾傑、尖牙和其他一些仍在赫倫堡的人,但他的死還是讓她很高興。他們也該吊死獵狗,或者砍他的腦袋。然而令她反感的是,他們反給桑鐸·克裏岡治療燒傷的手臂,歸還了他的劍、馬和盔甲,在距離空山數裏處把他釋放,拿走的只有他的錢。

聖堂很快在煙火中坍塌,它的墻再也無法支撐沉重的石板房頂。八名褐衣僧聽天由命地看著。只剩這些人了,其中年紀最大的解釋,他脖子上用皮繩掛一小鐵錘,代表對鐵匠的信仰。“戰爭爆發之前,我們共有四十四人,而這裏非常富足。我們擁有一打奶牛和一頭公牛,一百個蜂箱,一片葡萄園和幾棵蘋果樹。緊接著獅子來了,奪走葡萄酒、牛奶和蜂蜜,殺死奶牛,並將葡萄園付之一炬。之後……數不清多少人來過。這假修士不過剛來的。有個窮兇極惡的家夥……所有銀子都給了他,但他確定我們還藏著金幣,所以命手下一個接一個地審訊殺人,逼迫長老開口。”

“你們八個怎麽活下來的?”射手安蓋問。

“很慚愧,”老人說,“都是由於我的軟弱。輪到我時,我把藏金子的地方說了出來。”

“兄弟,”密爾的索羅斯道,“唯一的慚愧是沒有立即把地方告訴他們。”

當晚,土匪們在小河畔的釀酒屋過夜。主人在馬廄地板下藏有食物,因此他們分享了一頓簡單的晚餐:燕麥面包、洋蔥及略帶大蒜味道、稀稀拉拉的白菜湯。艾莉亞還在自己碗裏發現一片胡蘿蔔,覺得挺走運。僧侶沒問他們的來歷,其實心照不宣,艾莉亞心想。怎可能不知道呢?貝裏伯爵的胸甲、盾牌和鬥篷上都有分叉閃電,而索羅斯穿著紅袍——或者說紅袍的殘留物。一個年輕的見習修士壯起膽子告訴紅袍僧,在他們屋檐下,不要向偽神祈禱。“見鬼去,”檸檬鬥篷說,“他是我們的神,而你們的性命是我們給的。說他是偽神?媽的,你們的鐵匠只能補補劍,而他可以治病救人呢!”

“夠了,檸檬,”貝裏伯爵命令,“在別人屋檐下,守別人的規矩。”

“少祈禱一兩次,太陽也不會停止發光,”索羅斯溫和地贊同,“我心中有數。”

貝裏伯爵沒吃東西。艾莉亞從沒見他吃東西,只時不時喝杯酒。他似乎也不大睡覺,完好的那只眼睛通常閉著,仿佛十分疲倦,但你跟他說話時,它又會立即睜開。邊疆地領主仍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黑披風和傷痕累累的胸甲,上面的釉彩閃電斑駁脫落。他甚至穿胸甲休息,陰沉的黑鐵隱藏了獵狗給他的恐怖傷口,正如厚羊毛巾掩蓋了脖子上的黑圈。但碎裂的腦袋、凹陷的太陽穴、眼眶處那鮮紅的洞都無法隱瞞,臉下看得到頭骨的形狀。

艾莉亞警惕地打量他,記起赫倫堡裏所有的故事。貝裏伯爵似乎察覺到她的恐懼,便轉頭招呼她走近:“我嚇著你了嗎,孩子?”

“沒,”她咬緊嘴唇,“只不過……嗯……我以為獵狗把你給殺了,但……”

“大王受了傷,”檸檬鬥篷說,“受了重傷,嗯,但索羅斯治好了它,他是最好的醫生。”

貝裏伯爵注視檸檬,完好的眼睛帶著古怪的神情,另一只眼睛則什麽也無,唯有傷疤和幹血。“最好的醫生,”他謹慎地贊同,“檸檬,換崗時間到,麻煩你負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