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魔衣櫥和嶗山道士

網上有過一個《冰龍》的翻譯大賽,很好玩。像《冰龍》這樣的作品,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歡迎儀式了。文字風格正是進入《冰龍》世界最重要的一把鑰匙。

我相信,大部分的《冰龍》翻譯作品,都能讓人讀出某種一致的感覺。特別自然,特別像一個童話作品應該有的那個樣子。

如果你知道《魔戒》的作者、奇幻文學大師托爾金,對《冰龍》作者喬治·R.R.馬丁有過十分重要的影響,就能理解這感覺從何而來。鼎鼎大名的史詩級巨作《魔戒》,其實開始於作者給孩子睡前講故事。完成過這項“艱巨工作”的人都明白,給孩子講故事,用什麽樣的語言太重要了。你得用最大的努力,讓你故事裏的世界,對那個小家夥來說,可知、可感、可信。

《冰龍》的文字風格就是這樣的。在這部作品中,總能以一種毋庸置疑,然而又十分自然的語氣,來說起那些壓根不存在的事物,比如噴火的戰龍、冰龍、冰蜥蜴。那種自然,會使讀者覺得,如果還要去想這個有龍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會成為一件挺尷尬的事。

好的奇幻童話作品,都應該是這樣。作者要像給自己最疼愛的孩子講睡前故事,耐心自然地施展語言的魔力。

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冰龍》是本只適合孩子看的書。我的意思是,不光孩子,成人也會喜歡這本書,也會被激發出被囚禁和壓制的童心,認真讀下去,進入那個有龍的世界。

如果你是喬治·R.R.馬丁另一部史詩作品也就是《冰與火之歌》的粉絲,應該會讀過《冰與火之歌》的三本外傳。那三個故事讀起來,與《冰龍》像極了,一樣有自然散發的天真之氣,一樣是寫孩子的世界與他們的成長。

甚至《冰與火之歌》這部作品本身,也不缺乏這種天真的氣息。這麽說當然有些奇怪,因為《冰與火之歌》改編後的電視劇《權力的遊戲》,中間有大量“少兒不宜”的鏡頭,國內視頻網站,連成人版也作了許多刪節。但排除掉這些,你還是會發現,《冰與火之歌》與《冰龍》的差異,沒有那麽大。

天真之氣不止靠語言風格養成。秘密在於真誠,更準確地說,真實與誠實。

翔實的細節描述,是歐美奇幻文學偉大的傳統,喬治·R.R.馬丁更是個“細節控”。所有細節都顯得那麽真實,從盔甲的顏色,到食物的味道。那些現實中不存在的東西,比如龍,是有質地有色澤有溫度的,它們會受傷,會死去——就和所有真實的生命一樣。

中國也有龍。但是,誰知道一條中國龍鱗片的質地是怎樣的?它從水中出來時身上滴水嗎?它睡覺時是盤著還是平伸的?……

中國細節寫作最好的傳統小說,完全不適合孩子讀的《紅樓夢》《儒林外史》,就算考慮到文言文的因素,細節還是沒法和《冰與火之歌》比。至於《西遊記》《封神演義》,就差得太遠了。

細節寫作可以技術彌補,另外一種特質卻很難學習:真誠。

《冰龍》並不是那種“純凈水”一樣的童話作品。暴力,死亡,血,戰爭,不義……沒有大張旗鼓的渲染,可也毫無消毒成“無菌”的意思。可這似乎並沒有給讀者帶來不適與困擾,哪怕那讀者是小小的孩子。

老生常談的爭論:童話要不要明白地告訴讀者老虎要吃人?

看起來,《冰龍》選擇了坦率與誠懇——在一個有龍的世界裏。這個世界的黑暗和光明一樣真實,美好之物——親情、鄉土、友誼乃至愛情,值得你去追求、維護,但需要付出勇氣和代價。

為什麽《冰與火之歌》《冰龍》這樣的奇幻小說,能夠坦蕩地展示世界“不好”的那一面?因為作者對讀者是尊重的,假使他的讀者是一個孩子,也要給予同樣的尊重。這種尊重,必然體現為天真與真誠。

這也可以回答,為什麽那麽多中國讀者,不會再去讀《西遊記》,卻會對《魔戒》《冰與火之歌》熱情萬分。因為他們能在這裏,找回孩子般的赤子之心。

任何奇幻文學作品,都有一個相同的使命,就是做《納尼亞傳奇》裏的魔衣櫥,使那些看起來不可能連結的世界互通,使那些不存在的世界,成為真實的存在。

對有龍的世界,成人如果自己都不相信,怎麽還能在睡前故事中講給孩子聽呢?

每次看《哈利·波特》,到“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總會想到“嶗山道士”的故事。在“穿墻而過”這個普世的想象面前,哈利·波特福至心靈,進入霍格沃茲魔法學校,中國嶗山那位“麻瓜”,卻止步於品德懲戒課,頭上撞出大包。

中國為什麽還很少有優秀的奇幻小說?我想,“嶗山道士”的故事裏,有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