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榮三點(第2/9頁)

動物園開業半個月之後,教士發現,開園的成功固然令人興奮,但隨之而來的各種麻煩也變得棘手起來。

除了采購飼料、打掃館舍、檢查動物身體和圍墻、引導遊客之外,教士還得設法騰出時間來為這些人布道。教士不得不承認,他原先把建造動物園的難度估計得過高,而把運營的難度估計得過低了。現在他一個人從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還有一個嚴峻的問題。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凜冬已至,這些來自熱帶的動物能否熬過第一個冬季,取決於動物園能否讓館舍維持足夠的溫度——這可不僅僅是花錢那麽簡單。

柯羅威教士在赤峰州孤身一人,他雖然認識了些朋友,卻缺少足夠的助手,只能親力親為。

動物園在設計時已經充分考慮到了赤峰的寒冷天氣,館舍采用平頂磚木結構,墻壁加厚,並且為每一棟建築都配備了一個內置爐和外通煙囪。只要燃料供應源源不斷,屋子裏就會溫暖如春。

但整個動物園只有柯羅威教士一個人。他得一個人照料五個館舍的爐子,白天把柴火或煤炭分成五份,一個爐子一個爐子分配進去,晚上睡前得確保爐火不會徹底熄滅。與此同時,日常工作還不能耽誤,工作量驚人。

這些繁雜而重要的瑣事讓教士疲於奔命。教士心想,他必須得趕在天氣徹底冷下來之前找幾個仆役,不然自己就垮掉了。不過雇人一來需要錢,二來還要找靠得住的人,三來這人還得足夠聰明,飼養大象、獅子可不像喂馬驢騾那麽簡單。萬牲園的飼養員教過教士一些基本的飼養方式,教士還必須得給他們做培訓。

又一次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教士拖著疲意的身軀,回到自己位於布道堂後面的住所。他推門走進房間,正在盤算接下來該怎麽辦,這時虎皮鸚鵡撲簌簌地落到了他的肩上。

它是唯一一只不必關進館舍的動物,就住在教士的床頭架子上。柯羅威教士教會它說了幾句“上帝保佑”“神愛世人”之類的話,在布道時可以錦上添花。虎皮鸚鵡學得很快,唯一的問題是,它學習其他東西也很快,除了來自京城的那些老臟話之外,還學會了很多赤峰口音的俚語和粗口。

教士疲憊地摸了摸虎皮鸚鵡的羽毛,正準備坐下喝口水。虎皮鸚鵡拍動翅膀,仰起脖子,用老畢的聲音大叫起來:“小滿!小滿!”

柯羅威教士嚇得手一松,水杯摔落在地上。他開始還以為是老畢的亡靈突然出現,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鸚鵡的叫聲。從京城到草原這一路,老畢一直喋喋不休,這只聰明的鳥兒自然學會了模仿。

教士松了一口氣,可是隨即眉頭又皺了起來。鸚鵡叫出的那個名字,一直在他耳邊縈繞。小滿,小滿,小滿,虎皮鸚鵡喊到第三遍時,教士忽然想起來,這是老畢兒子的名字。

那個小家夥有點兒怪癖,不愛與人說話,還把自己千辛萬苦帶來的電影放映機給燒毀了。教士還記得,他們出發的時候,小滿一直追著馬車,讓爸爸回來。可惜他的爸爸再也回不去了。海泡子旁那可怖血腥的一幕,再次疊加入教士的視野,讓他嘆息不已。

可是,這是什麽樣的啟示呢?柯羅威教士面色凝重地看著虎皮鸚鵡,它之前可從來沒叫過小滿的名字,也沒學過老畢的聲音。今天忽然這樣開口說話,難道是死者借著鸚鵡的身體想要表達什麽?

亡靈呼喚?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捏著十字架,凝視著這只鸚鵡。和其他動物不同,它是從宮廷流落出來的,也許會沾染上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何況這裏是赤峰州。對種種神秘現象,柯羅威教士已經見怪不怪。

虎皮鸚鵡沒再吭聲,專注於用尖喙啄著小米,似乎死者的力量已經完全耗盡了。柯羅威教士把雙眼閉上,表情有些奇異。

當初在草原上遭遇馬匪,老畢和其他幾個車夫慘遭殺害。當教士抵達赤峰州以後,請杜知州派了人到現場,將屍體收殮起來。教士出資,把遇難者的屍骸送回京城家中,還附贈了一筆撫恤金。從任何角度來說,這都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難道說,老畢還有未了的遺憾嗎?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孩子小滿了吧?

教士到赤峰州之後,一直忙於動物園的事,沒再關注遇難者屍骸送回京城的後續事宜,自然不會知道小滿後來怎麽樣了。

他跟小滿並不熟悉,一共也只見過幾面,那個孩子有著奇怪的心理痼疾,沒法與人交談。其他車夫都來自大家庭,只有老畢父子孤獨地相依為命。如今老畢意外去世,就算小滿能被鄰居收養,這樣一個孩子,恐怕也過得很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