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星期五俱樂部(第4/10頁)

“走吧,帝金坊。靈山坊,你們也是。”

我皺著眉頭被她抱在胸前。她走下樓梯,朝拜倒在一旁的古董店主人微微點頭示意,走向寺町路。只見她領著一身黑衣的鞍馬天狗,沿著熱鬧的商店街走向北方。她俯看懷裏的我,露出貓兒般的微笑。

“真是又圓又可愛,你就暫時當只不倒翁吧。”

“要去哪裏?”

“你毀了我的飛天房,還弄丟了我心愛的扇子,當然要請你到星期五俱樂部作秀嘍。這是我們說好的,別說你忘了哦。”

“關於‘五山送火’那晚,我真不知該如何向您道歉。可是……”

“用不著道歉。”弁天愉快地擡起臉,“要是你的表演不受好評,把你煮成火鍋就行了。”

寺町路旁,有一家壽喜燒店。

這家老店創立於明治時代,木材與水泥交錯的建築物兼具日式與歐式風格。有人說,光是看到那威嚴十足的大門燈籠,就覺得食物一定好吃。穿過暖簾,店裏燈光昏暗,金黃色的朦朧燈光照向走廊,光線未及處則一片漆黑。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美味氛圍。客人被領到樓上。樓梯像地道般狹窄,而且陡峭,仿佛會有阿貓、阿狗或是什麽尊王志士跌落下來[2]。愈往上走,光線愈暗。上樓後,包覆全身的美味空氣愈來愈濃厚,牛肉香氣撲鼻而來,簡直如夢似幻,似乎就連泛著黑光的樓梯也變得美味可口。

我和弁天來到這家壽喜燒店的頂樓包廂,等候星期五俱樂部其他成員的到來。十疊大的包廂裏擺有兩張圓桌,坐墊堆疊在角落。

我變身成普通大學生,全身僵硬地在包廂角落正襟危坐。

弁天手倚欄杆坐在窗邊,眺望商住樓鱗次櫛比的景致。從窗戶往下看,可見寺町路的拱廊屋頂呈南北縱向排列。對能在天空飛翔的弁天而言,這樣的景色或許無趣,但對只能在地上爬行的狸貓而言,可是罕見的美景。

天空的卷積雲染成了桃紅色,讓人打心底感到寂寥的秋風陣陣吹來。

“你喜歡壽喜燒嗎?”

“只要不是狸貓鍋,這世上什麽東西都好吃。”

“比起壽喜燒,我更愛狸貓鍋。”

“古怪的嗜好。你不懂,牛肉比狸貓肉好吃多了。”

弁天凝望遠方。“自你父親成了狸貓鍋,不知過了幾年了。”

“你明明也吃了那頓火鍋,別說得好像和自己無關似的。”

“當時我剛加入星期五俱樂部,還是第一次吃狸貓。”

弁天白皙的臉頰被夕陽余暉染紅。

“那火鍋真是湯鮮味美啊。”

等到天空轉為藏青色,寺町路的拱廊發出白光,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陸續現身。每當有人走進包廂,弁天便鞠躬向成員介紹我:“他是今晚的演出者。”幸好她沒說,“這是今晚的火鍋料。”

最後走進來的成員,笑容滿面地問候弁天:“晚安。”

“老師,真高興見到您。”弁天也笑臉相迎。

“今晚壽老人、福祿壽缺席,我事先知會過店家了。”

來了五福神和狸貓一只,晚宴就此展開。

現場擺了兩個鐵鍋,侍者送來裝著啤酒瓶的竹籠,四處傳來倒啤酒以及攪拌生雞蛋[3]的聲音。女侍在熱燙的鐵鍋裏倒進油,擺上撒著晶亮砂糖的牛肉,熱鬧的嗞嗞聲傳來,令人垂涎的香味直冒。這時加入醬油再滾一下,牛肉就煮好了。眾人舉箸享用。接著又放進牛肉,放進青蔥,放進豆腐,只見星期五俱樂部成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嗯”、“啊”、“好”地贊嘆著,仿佛心中喜悅難以言喻。

喝餐前啤酒時包廂裏還靜默無聲,此時顯得生機勃勃。

“光憑這聲音和香味,就能喝好幾杯啤酒了。”

“那惠比壽兄就盡情暢飲啤酒,您的牛肉由我來解決。”

“哪兒的話,前戲可是為了重頭戲而存在的啊。”

“肥美的好肉有害健康哦。”

“某位文人說過,牛吃草,所以這不是牛肉鍋,是草鍋。既然是草,就無須擔心膽固醇。是這樣沒錯吧,老師?”

“現在的牛還吃草嗎?”

“如今這時代,牛可是聽著莫紮特喝啤酒的。”

“這麽說來,我們是一面喝啤酒,一面吃啤酒嘍?”

“就像吃米飯配米飯一樣。”

我被安排在弁天身旁,在天敵的環伺下吃著牛肉。父親的慘死、弱肉強食、食物鏈……胸中揮之不去的各種思緒在生蛋拌牛肉的香味中逐漸消融。我真是沒用。汗顏無地。美味至極。鐵鍋裏凈是人間美味啊!我的嘴嚼個不停,弁天湊向我耳邊,替我一一介紹星期五俱樂部的成員。

與我和弁天同吃一鍋的男子是“布袋和尚”,只見他以飛快的速度將鍋內美味一掃而空,送進他的啤酒肚。據說他是個大胃王;而弁天之所以尊稱他為“老師”,則是因為他在大學教書。鄰桌則是三名男子共享一鍋。身穿和服的年輕男子是“大黑天”,他是京料理鋪千歲屋的老板。看起來很不好惹的肌肉男則是“毗沙門天”,他是曉雲閣飯店的社長。他喝了啤酒後滿臉通紅,笑聲之響亮連我的肚皮都為之震動,豪邁的作風就像騎馬的遊牧民族。最後一人是“惠比壽”,他的臉就像受熱融化的蠟人,眼角下垂,據說是以大阪為據點的銀行家。